回府的马车摇摇晃晃，像个要把人五脏六腑都颠出来的破筛子。
车厢里没点灯，暗得很。
沈清棠靠在软垫上，闭着眼。
手里那盏凉透了的茶，她端了一路，一口没喝。
外头街面上还没散干净的百姓正骂得起劲。
隔着一层薄薄的车帘，那些字眼像石子一样砸进来。
“毒妇”、“蛇蝎心肠”、“那是她未婚夫啊，下得去死手”……
隐文刘坐在对面，手里那把破折扇也不摇了，借着窗缝透进来的那点微弱天光，盯着沈清棠看。
看了半晌，他啧了一声。
“沈大小姐，你这名声算是彻底臭了。以后但这京城的孩童夜啼，只要喊一声‘沈清棠来了’，保准能止住。”
沈清棠眼皮都没掀。
“名声又不当饭吃。”她把茶盏搁在小几上，磕出一声脆响，“若是名声能换回顾昭珩那条命，我哪怕去街上当个泼妇骂街也无妨。”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
脑子里的系统还在嗡嗡作响，那是高负荷运算后的余震。
【系统警告：精神阈值处于临界点。】
【“归途推演”正在加载……需消耗宿主核心记忆残片作为燃料。】
【是否执行？】
沈清棠在心里默念了一声：是。
只要别忘了我是谁，其他的记忆，随便拿去烧。
刹那间，眼前黑暗的虚空里展开了一张幽蓝色的全息地图。
那是大宁朝通往北境的三千里流放路。
地图上，一个红点正在缓慢移动。
那是顾昭珩。
“静耳。”沈清棠突然开口。
角落里的聋哑童子立刻直起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沈清棠伸出手，指尖沾了点茶水，在小几上画了一个奇怪的图案。
一面旗帜。
旗面上没有什么龙飞凤舞的大字，只有七颗位置刁钻的星点，连成一线，最后指向一团模糊的火焰。
“看清楚了吗？”她问。
静耳点头，迅速用手语比划：赤焰七星。
“把这个图样，通过御史台那边的暗线，传给北境那几个老不死的。”沈清棠的声音很轻，语速却极快，“告诉他们，‘见我旗，如见故人归’。”
隐文刘凑过来看了一眼，眉头瞬间皱成个“川”字。
“赤焰七星旗……这是当年靖王母族那支私兵的帅旗。”他倒吸一口凉气，看怪胎一样看着沈清棠，“你疯了？这东西要是被皇帝老儿知道，别说流放，顾昭珩得被挫骨扬灰。”
“所以才让你传。”
沈清棠把那摊水渍抹去，手指上湿漉漉的，透着股凉意，“那支私兵在大清洗后躲进北境雪原，这十年没人找得到。顾昭珩这次去，是死局。只有这面旗，能让他在踏入北境的第一时间，不仅仅是个流放犯，而是归来的……狼王。”
隐文刘沉默了。
他把折扇收起来，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面容苍白的女子。
外界都说她为了荣华富贵出卖未婚夫，把人往死路上逼。
谁能想到，这女人是用这种这种要把自己凌迟的方式，在给那个男人铺一条通天的路。
“值得吗？”隐文刘忍不住问，“万一他死在半路上，你这步棋就废了。”
沈清棠没说话。
系统面板上的推演画面正在疯狂跳动。
【模拟场景三：过鬼愁涧。】
【环境因素：暴雪，能见度不足五米。】
【敌对势力：第二批杀手埋伏中。】
【存活率：4.6%。】
太低了。
沈清棠的心脏像被人攥了一把。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调动那个才刚刚觉醒、极其不稳定的高级天赋——“命运干涉”。
“系统，把那个‘雪驼’的数据调出来。”
【正在检索……北境传说生物“雪驼”，引路鬼，只在极寒风暴中出现。】
【当前距离目标人物：八十里。】
“把它引过去。”沈清棠下令，额角渗出冷汗，“用那根‘归途引’的金丝。”
那是她在地宫里得到的道具，一直没舍得用。
【警告：强行干涉因果，宿主将承受三倍精神反噬。】
“执行！”
沈清棠猛地咬住下唇，铁锈味在口腔里蔓延。
与此同时。
京城八十里外，官道尽头。
风雪像刀子一样割着脸。
顾昭珩拖着沉重的脚镣，每走一步，都在雪地上拖出一条暗红色的血痕。
那个押送的解差早就冻得受不了，找了个背风的土坡缩着喝酒去了，只留他一个人在这漫天风雪里像个活靶子。
那种冷是从骨头缝里往外钻的。
顾昭珩感觉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的雪花变成了重影。
胸口被沈清棠踹的那一脚还在隐隐作痛，火辣辣的。
那一脚真狠啊。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呛进一口冷风，剧烈咳嗽起来。
就在这时，他怀里那张薄薄的纸条贴着心口，似乎散发出了一点微弱的热度。
活着。
那是她的命令。
“真霸道……”他低声呢喃，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
恍惚间，风雪深处似乎传来了铃铛声。
叮当。叮当。
很脆，很远，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顾昭珩勉强抬起头。
白茫茫的雪幕中，隐约出现了一个庞大的轮廓。
那是一头高大的白色骆驼，浑身披着厚重的毛，像是这风雪里凝聚出来的精怪。
它并没有真正走过来，只是站在离他几十步远的地方，那双温润的大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它的脖子上，挂着一根细细的金丝，在灰暗的天地间闪着微光。
那金丝的一端系在骆驼颈间，另一端……
顾昭珩瞳孔微缩。
那金丝似乎正穿过漫长的空间，隐隐约约地，连接着京城的方向。
那是……引路？
“逢雪勿死。”
脑海里突然闪过沈清棠曾经说过的一句话，那是他们还在相府斗嘴时，她随口说的玩笑。
顾昭珩死死盯着那头雪驼。
那一瞬间，原本已经快要冻僵的身体里，竟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力气。
那是求生的本能，更是某种被远方之人强行续上的命数。
他咬着牙，拖动脚镣。
哗啦。
“既然你要我活……”
顾昭珩迈出一步，踩碎了面前的坚冰。
“那我就活着回来，把这笔账，跟你好好算算。”
车厢里。
沈清棠身子猛地一震，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血溅在小几上，染红了那个还没干透的旗帜图案。
“大小姐！”隐文刘吓得折扇都掉了，伸手就要去扶。
沈清棠摆手挡开了他。
她拿着帕子胡乱擦了擦嘴角，脸色惨白如纸，眼睛却亮得吓人。
系统面板上的数据终于停止了跳动。
【干涉成功。】
【目标人物顾昭珩，已接入“雪驼”引导路径。】
【当前存活率：38.2%。】
翻了三倍。
够了。
只要他不死在路上，剩下的棋，她就有办法接着下。
“没事。”沈清棠把沾血的帕子扔进炭盆里，看着火舌瞬间吞噬了那抹殷红，“只是刚才算账的时候，不小心把自己的血也算进去了。”
她靠回软垫，疲惫地闭上眼。
“回府吧。苏晚晚那个蠢货还在等我回去哭丧呢，我得让她看看，什么叫……笑得比谁都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