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的地砖真冷。
那种冷是沁进骨头缝里的,顺着膝盖往上爬,像是一条滑腻腻的蛇。
殿外的雨下得极大,砸在琉璃瓦上噼里啪啦响,像是要把这大宁朝的天灵盖给掀了。
沈清棠站在大殿正中央,手里捏着那本足以抄家灭族的《北境私兵册》。
册子的边角被手汗浸得有点软。
她低头看着跪在三步之外的男人。
顾昭珩。
这人身上的囚服有些大了,空荡荡地挂在架子上,后背渗出的血迹已经干涸,变成了一种发黑的褐色。
他低垂着头,散乱的发丝遮住了脸,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总是骨节分明的手,此刻死死扣在地面上,指甲缝里全是泥垢。
系统面板在视网膜右上角闪烁,蓝光冷得刺眼。
【当前局势分析:死局。】
【逻辑推演路径A:保全靖王,宿主将被判定为同谋,相府满门抄斩。
存活率:0%。】
【逻辑推演路径b:指认靖王谋反,申请流放北境。
存活率:12.4%。】
数据很诚实。
自从三天前在地宫切断了情感逻辑链,沈清棠觉得自己现在的脑子比刚磨出来的刀还要快。
没有心疼,没有不忍。
只有最优解。
“罪女沈清棠,有本要奏。”
她的声音很稳,穿透了漫天的雨声,在大殿里回荡。
四周那些个穿着朱紫官袍的老狐狸们,眼皮子都跟着跳了一下。
“讲。”
龙椅上那位甚至没睁眼,只是手里转着那串不知盘了多少年的佛珠。
沈清棠往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像是踩在顾昭珩的心尖上。
跪在地上的男人身体猛地紧绷,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缓缓抬起头。
那双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看向她时,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破碎感。
他在求她别做,不是怕死,是怕她沾上这身洗不净的污名。
沈清棠没看他的眼睛。
她的视线越过顾昭珩的头顶,落在了大殿左侧那个正在奋笔疾书的红袍官员身后。
那里站着个不起眼的童子。
静耳。
御史台特意找来的聋哑人,听不见声音,却能读懂这世上最隐晦的唇语。
沈清棠收回目光,抬手,将那本册子狠狠砸在了顾昭珩的脸上。
书脊撞击颧骨的声音,清脆,残忍。
顾昭珩被打得偏过头去,苍白的脸上瞬间浮起一道红痕。
“靖王顾昭珩,私屯兵马,意图染指皇权。”沈清棠的声音冷得像是掺了冰渣子,“这本册子里,每一笔军饷的去向,每一把兵刃的打造,都记在他的私账上。臣女大义灭亲,请陛下……圣裁。”
大殿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雨声。
顾昭珩保持着那个被打偏的姿势,良久,发出一声极低的笑。
“大义灭亲……”
他慢慢转过头,血顺着嘴角流下来,滴在那本蓝皮册子上,“沈清棠,你好狠的心。”
沈清棠面无表情。
狠吗?
【系统提示:检测到目标人物情绪波动峰值突破阙值。】
【他在配合你。】
是的。
这人哪怕到了这种地步,哪怕听到了她那句要把他推下悬崖的指控,依然在第一时间接住了她的戏。
他不仅没辩解,反而用那双染血的手抓起册子,像是疯了一样撕扯开来:“是!本王就是想反!这大宁朝早已烂到了根子里,凭什么本王不能坐那个位置!”
群臣哗然。
站在人群里的隐文刘缩了缩脖子,手里那把破折扇轻轻敲着掌心。
他眯着眼,目光在沈清棠和顾昭珩之间打了个转,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龙椅上的皇帝终于停下了手中的佛珠。
“既然认罪。”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那就拖出去,凌迟。”
顾昭珩身子一颤。
沈清棠的瞳孔微微收缩。
不对。
逻辑推演里,皇帝为了制衡太子一党,绝不会轻易杀掉顾昭珩这个棋子。
除非……有人干扰了皇帝的判断。
她的目光如刀锋般扫向右侧。
那里站着个一直没说话的吏部侍郎。
这人长了一张丢进人堆里找不见的大众脸,此刻正垂着眼,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千面吏。】
【身份扫描:伪忠之网核心节点。】
【特征:擅长通过微表情诱导上位者决策。】
原来是因为你在。
沈清棠突然动了。
她没有求情,反而几步冲到顾昭珩面前,抬脚狠狠踹在他的心口。
这一脚极重,没有半分留力。
顾昭珩整个人被踹翻在地,捂着胸口剧烈咳嗽,吐出一大口鲜血。
“凌迟?”沈清棠冷笑一声,转过身对着皇帝跪下,“陛下,让他这么死,太便宜他了。”
她指着地上狼狈不堪的顾昭珩,字字诛心:“这人狼子野心,若是一刀杀了,倒全了他的烈名。北境苦寒,蛮夷未灭,既然他想当皇帝,不如让他去北境当个修长城的苦力。让他看着他曾想染指的江山,是如何一点点将他压成齑粉!”
“这才是……生不如死。”
千面吏的眉毛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他在判断。
判断这个女人是在演戏,还是真的恨毒了靖王。
沈清棠没给他思考的时间。
她猛地转头,死死盯着千面吏,嘴角勾起一抹极其诡异的弧度:“侍郎大人,您觉得呢?毕竟……那批兵器,可是经过您的手,盖了吏部的大印才运出去的。”
千面吏猛地抬头,
诈我?
【系统天赋启动:话术反击。】
【逻辑陷阱已铺设。引诱对方自证清白,从而暴露防御漏洞。】
“胡说八道!”千面吏厉声喝道,“本官从未……”
“从未什么?”沈清棠打断他,从袖口里抽出那张早已准备好的、只写了一半的供状,“你是想说,这上面顾昭珩亲笔画押的供词,是假的?”
那是假的。
那是她昨晚模仿顾昭珩笔迹伪造的。
但此刻,在千面吏眼里,那就是催命符。
那一瞬间的恐惧是藏不住的。
千面吏下意识地看向地上的顾昭珩,眼神里带着一种“你竟然出卖我”的怨毒。
这一眼,就够了。
皇帝手中的佛珠“啪”地一声断了线。
珠子滚落一地,在大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好。”皇帝站起身,目光阴鸷地盯着千面吏,“好一个吏部侍郎。来人,扒了他的官服,下诏狱。”
千面吏瘫软在地,被禁军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路过沈清棠身边时,他死死瞪着她,嘴唇哆嗦着:“你……你是故意的……”
沈清棠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她重新看向皇帝,额头重重磕在地砖上:“请陛下,流放顾昭珩。以此警示天下乱臣贼子。”
大殿里静得可怕。
过了许久,头顶传来一声疲惫的叹息。
“准。”
散朝的时候,雨小了些。
顾昭珩被戴上了重枷,两个禁军一左一右押着他往殿外走。
经过沈清棠身边时,他停下了脚步。
枷锁沉重,压得他直不起腰。
他费力地侧过头,看着那个站在阴影里、面容冷漠的女子。
“这就是你的算计。”顾昭珩的声音沙哑,带着血腥气,“踩着我的骨头,保你相府的荣华富贵。”
沈清棠没有看他,只是理了理袖口并不存在的褶皱。
“靖王殿下想多了。”她语气平淡,“不过是……各取所需。”
顾昭珩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像是要把这绝情的模样刻进下辈子的记忆里,然后拖着沉重的脚镣,一步一步走进了雨幕中。
直到那个背影彻底消失在宫门的转角。
一直缩在人群后的隐文刘凑了上来,压低了声音:“沈大小姐,戏演完了?”
沈清棠没理他,目光穿过层层雨幕,落在那条通往北境的官道方向。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袖口里藏着的一张极薄的纸条。
那是刚才踹顾昭珩那一脚时,塞进他怀里的。
上面只有两个字。
——活着。
“静耳。”沈清棠突然开口。
那个一直站在角落里的聋哑童子走了过来,乖巧地看着她。
“刚才,我也对他说了句话。”沈清棠看着童子,声音轻得像是一阵烟,“但我没发出声音。你看见了吗?”
静耳点了点头,比划了一个手势。
那是大宁朝哑语里“灯”的意思。
沈清棠闭了闭眼。
当时的唇语是——我在北境留了盏灯。
系统面板上的倒计时还在跳动。
【流放之路生存模拟开启。】
【预计遭遇暗杀次数:18次。】
【顾昭珩当前存活率:12.4%。】
沈清棠转过身,背对着宫门,朝着相府的方向走去。
地砖还是那么冷。
但她知道,那盏灯若是亮着,这12.4%的概率,就能变成一把烧穿这皇权的野火。
“走吧。”她对隐文刘说,“回府。苏晚晚那个蠢货,大概以为我今晚会在被窝里哭呢。”
她伸手接住一滴冰凉的雨水,掌心猛地一握。
“既然都要斗,那就把这池子水,搅得再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