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庙里的味道很难闻。
不是那种经久未散的腐朽气,而是一股子浓得化不开的檀香,混着某种类似于生肉放久了的甜腥味。
这种味道像是长了钩子,顺着鼻腔往肺管子里钻,勾得沈清棠胃里一阵翻腾。
她没忍住,偏头干呕了一声。
“忍着点。”顾昭珩的手在她后背借力扶了一把,力道很轻,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克制。
沈清棠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人刚从那种要命的祭坛上下来,身上那股子血腥气还没散干净,现在又非要装出一副“本王没事”的硬撑模样。
他的左手一直垂在身侧,袖口下有血顺着指尖往下滴,落在太庙黑得发亮的金砖地上,很快就晕不见了。
“你的手。”沈清棠皱了皱眉,从怀里掏出那块还没丢的帕子,也没管上面是不是还沾着泥点子,直接塞进他手里,“别把这儿的地弄脏了,回头这群老祖宗夜里去找你算账。”
顾昭珩愣了一下,随即低笑一声,那张苍白的脸上总算有了点活人气:“这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看来脑子还没坏。”
他虽然这么说,却还是乖乖把那块脏帕子缠在了手上,动作笨拙得像是在给粽子打结。
两人正站在太庙的正殿门口。
再往里,就是大宁朝历代帝王的灵位供奉处。
平日里,这里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但这会儿,太庙安静得有些诡异。
“别看了。”忆娘手里那盏记忆烛火已经缩成了豆大一点,她那张满是褶子的脸上写满了不安,那双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殿内那排高耸的帷幔,“这地方不对劲。太静了,连风都不敢往里吹。”
“地瞳?”沈清棠喊了一声。
那个叫地瞳的孩子正趴在门槛上,半个身子探进大殿,那双镶嵌着青玉的假眼在昏暗中发出幽幽的绿光。
“底下有东西。”地瞳没回头,声音脆生生的,却透着股寒意,“这座大殿的地基,是活的。”
沈清棠心头一跳。
系统面板在视野右上角闪烁了一下。
【检测到高浓度生物磁场反应。
逻辑推理开启:当前环境与“墓葬”特征重合度90%。】
这不废话吗。太庙本来就是给死人住的。
沈清棠没理会系统的废话,抬脚跨过了那道足有半人高的门槛。
殿内很黑,只有长明灯豆大的火苗在跳动,照得那一排排神龛影影绰绰,像是一群蹲在暗处伺机而动的野兽。
正中央最高处,供奉的是开国皇帝的牌位。再往下,依次排列。
直到第三排。
那是先帝的牌位。
沈清棠的目光被定住了。
不是因为那牌位有多奢华,而是因为那前面的香炉。
那个香炉里的灰,颜色不对。
普通的香灰是灰白色的,但这炉子里的灰,泛着一种诡异的淡粉色,像是白雪里掺了胭脂。
“那是‘孪生骨粉’。”
一直沉默的并命影突然开口。
他站在大殿的阴影里,声音像是从一口枯井里传出来的,“双生子,一死一生。死的那个烧成灰,做成香引,能把活着的那个人的气运,强行借给受香的人。”
沈清棠感觉脑子里嗡的一声。
她快步走上前,顾不上什么大不敬,伸手在那个香炉边缘抹了一把。
指尖传来一种细腻油润的触感,甚至还有余温。
【物品分析:高纯度骨质粉末。
dNA匹配度检测中……警告:与宿主家族血缘相似度99%。】
沈清棠的手指猛地蜷缩了一下。
她转过头,死死盯着那块写着“大宁崇德睿皇帝”的金漆牌位。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那金漆剥落的边角处,似乎透出了一点原本不该存在的墨色。
“把灯拿过来。”沈清棠的声音冷得像冰渣子。
忆娘哆哆嗦嗦地举着烛火凑近。
昏黄的光晕打在那块牌位上。
沈清棠从头上拔下一根银簪,没有丝毫犹豫,对着那块代表着皇权至高无上的牌位,用力刮了下去。
吱嘎——
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在大殿里回荡。
顾昭珩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往门口跨了一步,挡住了可能出现的视线,但他没阻止她。
金漆簌簌落下。
露出了里面原本的木纹。
在那层厚重的、虚伪的金粉之下,原本刻着先帝名讳的地方,竟然隐隐透出了另外三个字。
那字迹很新,像是有人用指甲,一点一点,带着无尽的怨恨和绝望,硬生生抠进去的。
字迹扭曲,却依然能辨认得出来。
——沈清瑶。
那是她妹妹的名字。
那个在相府里飞扬跋扈、处处与她作对,那个被继母王氏捧在手心里,一心想要嫁入皇家做太子妃的庶妹沈清瑶。
啪嗒。
手中的银簪掉在地上。
沈清棠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头顶凉到了脚后跟。
原来如此。
什么相府荣耀,什么第一世家,什么皇恩浩荡。
全是个屁。
这大宁朝的太庙,根本不是用来供奉祖宗的,这是个巨大的餐桌。
沈清瑶根本不是什么预备太子妃,她是被选中的“燃料”。
“看到了吗?”
地瞳突然咯咯笑了起来,那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那牌位在哭呢。它说它好疼,皮被剥了,骨头被磨成了灰,每天还要被人点着火烧。”
沈清棠没说话。
她只是觉得恶心。
前所未有的恶心。
她想起了沈清瑶那张总是涂满胭脂、趾高气扬的脸。
那个蠢货,还在做着母仪天下的美梦,却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早就被刻在了死人的牌位底下,成了维系这皇权气运的一根柴火。
更可笑的是,继母王氏,那个精明了一辈子的女人,真的不知道吗?
还是说,这本就是一场交易?
用一个女儿的骨血,换相府百年的富贵?
“沈清棠。”顾昭珩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别碰那个牌位。上面有……封印。”
晚了。
沈清棠的手指已经触碰到了那三个字。
那一瞬间,一股滔天的怨气顺着指尖冲进她的脑海。
她仿佛看见了一个少女被困在黑暗中,四周是无尽的火海,她在尖叫,在咒骂,在哭喊着“娘救我”。
但没有人救她。
那些她最亲的人,正跪在外面,虔诚地磕头,感谢皇恩浩荡。
“系统。”沈清棠闭上眼,强行切断了那股共情,她在脑海里冷冷地下令,“记录证据。把这块牌位的影像,给我360度无死角地拍下来。”
【指令接收。证据链合成中……】
“这大宁朝的天……”沈清棠睁开眼,眼底是一片死寂的漠然。
她伸手扶住供桌,稳住有些虚浮的身形,嘴角扯出一个极尽嘲讽的弧度。
“原来是吃人肉长出来的。”
她转过身,看着顾昭珩。
“靖王殿下。”她喊了一声他的封号,语气里没有半分敬意,只有一种要把这天捅个窟窿的疯狂,“你不是要合作吗?这生意,我接了。”
顾昭珩看着她。
此时的沈清棠,发髻散乱,脸色惨白,唯独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像是一把刚开了刃的刀,透着要把这世间一切污秽都斩断的决绝。
“好。”顾昭珩垂下眼帘,掩去了眸底翻涌的情绪,他抬起那只缠着脏帕子的手,轻轻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
“你说怎么杀,本王就怎么递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