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三章 胜利代价
夜色如墨,雪落无声。
圣火宫大殿内,七十二盏长明灯在寒风中摇曳,将墙上那些古老壁画映照得影影绰绰。壁画描绘着魔教三百年来在这片土地上经历的大小战役——有开山祖师血战漠北群雄的壮烈,有第三代教主镇压西域三十六部的威严,有历代圣女在祭坛前点燃圣火的虔诚。
而今晚,这间大殿里正在进行的,将是载入壁画的下一个篇章。
秦渊躺在大殿中央的软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雪狼皮褥。玄罹那粒“生生造化丹”确实有夺天地造化之效,服下不过两个时辰,他原本苍白如纸的脸上已恢复了些许血色,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但所有懂医理的人都知道,这只是表象——丹药强行激发了生命潜力,如同将干涸的井底最后一点水汽蒸腾出来,若三日内不能找到根治之法,药效一过,便是油尽灯枯之时。
简心跪坐在软榻旁,双手握着秦渊的手,将自己的真气缓缓渡入他体内。她的“蝶恋花”轻功独步天下,内力修为却不算深厚,此刻额头已渗出细密汗珠,却咬着牙不肯停下。她能感觉到,秦渊体内那股新生的“沧海玄阴”之力正在缓慢溃散,如同退潮的海水,怎么也留不住。
“心儿,歇息片刻吧。”玄罹的声音从殿门处传来。
这位玄冥族尊主已换上一身干净的月白长袍,但眉宇间的疲惫却遮掩不住。独战幽冥三帅,又强行催动月华剑净化战场残留的幽冥死气,他的真气耗损已超过六成。此刻他斜倚在殿门边,望着殿外漆黑的夜空和簌簌落雪,青金色的眼眸中倒映着摇曳的烛火。
简心摇头,声音轻而坚定:“我还能撑。”
“你这样耗损真气,待会儿如何照顾他上路?”玄罹转过身,缓步走入殿中,“生生造化丹只有三日药效,我们必须立刻出发,前往东海归墟。”
“归墟?”苏墨的声音从大殿角落传来。
这位青云阁少主靠坐在一根石柱旁,右臂用木板固定,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他的脸色比秦渊好不了多少,但眼神依旧清明。听到“归墟”二字,他眉头微皱:“传说中万水归流、阴阳交汇的归墟?那不是《山海经》里的神话之地吗?”
“神话往往有现实依托。”玄罹走到大殿中央,目光扫过众人,“玄冥族古老典籍记载,归墟位于东海极东之处,是此界与彼岸交汇的‘缝隙’。那里时空错乱,规则破碎,寻常生灵踏入十死无生。但也正因如此,归墟中孕育着外界不可能存在的奇物——‘混沌青莲’。”
他顿了顿,看向榻上的秦渊:“混沌青莲生于混沌,长于虚无,三千年发芽,三千年长叶,三千年开花。其花有九瓣,每瓣颜色不同,分别对应金、木、水、火、土、风、雷、光、暗九种本源之力。若能得到一片花瓣,以玄冥秘法炼化,便可重塑生命本源,修补一切损伤。”
玉罗刹从偏殿走出,手中端着个铜盆,盆中是冒着热气的药汤。她左颊的伤口已敷上药膏,用白布包扎,只露出一双妖娆依旧、此刻却布满血丝的眼睛。闻言,她将药盆放在简心身旁,冷冷道:“听起来像神话。即便真有此物,归墟那种地方,岂是人力可及?”
“寻常人自然不行。”玄罹淡淡道,“但若有玄冥镜指引,或许有一线希望。”
话音未落,躺在榻上的秦渊忽然闷哼一声,胸口处亮起一点青金色的光芒。那光芒起初微弱如萤火,渐渐明亮起来,最终透过衣衫,在昏暗的大殿中投出一片模糊的光影。
光影里,隐约可见一片浩瀚无垠的海洋。海面波涛汹涌,海天交界处有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漆黑如墨,仿佛连接着另一个世界。而在漩涡深处,有一点微弱的青色光芒在闪烁,如同黑夜中的孤星。
“这是……”简心惊讶地看向秦渊胸口。
玄罹神色一凝:“玄冥镜镜心与秦渊融合后,已能感应到其他碎片的位置。这光影所示,应该就是归墟所在。而漩涡深处那点青光,恐怕就是最后一块玄冥镜碎片——也是最大的一块。”
苏墨挣扎着站起,走到光影前仔细观看。他掌心的镜形印记此刻也开始微微发烫,与光影中的景象产生着微弱的共鸣。片刻后,他沉声道:“玄罹前辈所言不虚。我能感应到,确实有一块极其强大的碎片,就在东海某个极其遥远、极其危险的方位。而且……”
他看向秦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那块碎片似乎也在‘呼唤’秦兄体内的镜心。两者之间,有某种超越距离的共鸣。”
大殿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玉罗刹忽然笑了一声,笑声中带着几分讥讽:“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带着一个只剩三天寿命的重伤员,跨越万里前往东海,找一个只在神话里出现过的地方,摘一朵三千年一开的莲花,顺便收集最后一块镜子碎片?”
她环视众人:“诸位,你们知道这听起来有多荒谬吗?”
“但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玄罹的声音平静而坚定,“没有混沌青莲,秦渊必死。没有最后一块碎片,玄冥镜永远无法完整,九幽之门就无法彻底封印。到时候,玄夜卷土重来,此界将永无宁日。”
他顿了顿,看向玉罗刹:“玉姑娘若觉荒谬,可以留下。圣火宫经历此劫,百废待兴,需要有人坐镇。”
玉罗刹沉默片刻,转身走向殿外。走到门口时,她停下脚步,背对着众人,轻声道:“给我半个时辰。我安排一下教中事务,跟你们走。”
说完,红衣身影消失在风雪中。
白无垢从大殿另一侧的阴影中走出。这位蓬莱来客已换上一身素白布衣,腰间挂着那支莹白玉笛。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平稳了许多。走到光影前,他看了片刻,缓缓道:“归墟的方位,与我蓬莱典籍中记载的‘海之眼’位置基本吻合。若诸位信得过,在下可为向导。”
玄罹拱手:“有劳白先生。”
“不必客气。”白无垢摇头,“在下功力虽废,但对东海海路、洋流、天象还算熟悉。况且……”他看向秦渊,银白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异色,“秦兄以镜心净化战场的那一幕,让在下看到了武道之外的另一种可能——以心御镜,以镜映心,守护而非毁灭。这种境界,值得在下用余生去追寻。”
半个时辰后,圣火宫正门前。
四十三名还能站立的圣火使列队肃立。他们人人带伤,有的断臂,有的跛足,有的脸上缠着绷带只露出一只眼睛。但每个人都站得笔直,手中紧握弯刀,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玉罗刹站在队伍前,一袭红衣在雪地中格外醒目。她已卸下圣女华冠,长发简单束起,脸上那道伤疤在晨光中清晰可见。她看着这些追随自己血战到底的弟兄,深吸一口气,朗声道:
“圣火宫遭此大劫,两百五十七位兄弟战死,这是我们三百年来最惨重的损失。”
她的声音在寒风中回荡,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但我们也创造了奇迹——三百人死守孤宫,击退三万敌军,斩杀幽冥四帅,净化数千鬼物。从今往后,西域三十六部提到‘圣火使’三个字,都要敬畏三分。”
队伍中,有人眼眶泛红,有人握紧了刀柄。
玉罗刹继续道:“现在,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去东海,救一个人,找一件东西,完成一件关乎天下苍生的大事。”
她目光扫过众人:“我走之后,圣火宫由赤炎左使全权主持。他已从赤石崖撤军,三日内就会赶回。你们要做的,是养好伤,重建宫墙,安抚死难弟兄的家眷,等待我和秦渊他们回来。”
她顿了顿,声音忽然转柔:“若我们回不来……那就告诉后来人,圣火宫第三百零七代圣女玉罗刹,是战死在守护天下的路上,不是老死在西域的宫殿里。”
说完,她转身,朝着站在宫门外的玄罹等人走去。
身后,四十三名圣火使齐刷刷单膝跪地,弯刀拄地,齐声高呼:
“恭送圣女!愿圣火永燃,圣女早日归来!”
声音在雪山之间回荡,久久不散。
玉罗刹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挥了挥。走到玄罹身边时,她眼角隐约有泪光闪动,但很快被寒风吹散。
“走吧。”她淡淡道。
一行人踏上了东行的路。
秦渊被安置在一辆特制的马车里。车厢以赤铁木打造,内衬棉絮,铺着厚厚的毛皮。简心陪在车内照顾,玄罹亲自驾车。苏墨、白无垢、玉罗刹各骑一匹从圣火宫马厩挑选的西域良驹,护卫在马车前后。
他们的路线是:出昆仑,过河西走廊,入关中,沿黄河东下,至山东出海。
这条路,秦渊和简心曾经走过——那是两年前,他们从药王谷出发,一路北上寻找玄冥钥的踪迹。如今重走旧路,却是物是人非,心境全非。
第一天,他们赶了二百里路。
秦渊在马车中时睡时醒。醒着时,他能感觉到简心握着自己的手,能听到车轮碾过冻土的声响,能闻到车厢里淡淡的药香。但更多时候,他沉浸在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里,意识漂浮在“沧海玄阴”之力溃散形成的虚无之海中。
在那片海里,他看到了许多过往的片段。
他看到了铁山营操练场上的尘土飞扬,看到了张小刀第一次握刀时颤抖的手,看到了老赵喝醉后唱的那些粗俗却豪迈的军歌。这些记忆碎片如同海底的珍珠,在虚无之海中沉沉浮浮。
他还看到了简心——第一次在绝壑中见到她时,她蹲在溪边洗手,侧脸在晨光中温柔得不像凡间女子;在北京城头的烽火中,她不顾危险救治伤员,银针在指间飞舞如蝶;在圣火宫前的血战中,她咬着牙为伤员包扎,眼中含泪却始终没有落下。
这些画面,化作一道道温润的暖流,缓缓滋养着他濒临枯竭的生命本源。
第二天黄昏,车队抵达河西走廊的咽喉要地——嘉峪关。
关城上,大明龙旗依旧飘扬,但守军已换成了李自成的“大顺”兵卒。这些兵卒大多衣衫褴褛,面带饥色,但眼中仍有悍勇之气。见车队要过关,一个小校带着十几个兵卒拦下盘查。
“从哪儿来?到哪儿去?车里装的什么?”小校声音粗嘎,手中长枪指着马车。
玄罹正要说话,车厢帘子掀开,简心探出头,递出一块令牌。那是药王谷的“杏林令”,正面刻着药葫芦,背面刻着“悬壶济世”四字。
“我们是行医之人,车里有重伤患,要赶去山东寻药。”简心声音轻柔,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还请军爷行个方便。”
小校接过令牌看了看,又打量了一番车队众人——驾车的老者气度不凡,骑马的三人虽然带伤,但个个眼神锐利,显然都不是寻常百姓。他沉吟片刻,挥手放行:“过关可以,但城门税不能少。一人一两,马车五两,总共十两银子。”
玉罗刹冷笑一声,正要发作,苏墨已策马上前,从怀中掏出一锭十两的银元宝抛过去:“够了吧?”
小校接过银子,掂了掂,脸上露出笑容:“够了够了。几位请。”
车队缓缓过关。
走出关城,玉罗刹策马与苏墨并行,低声道:“你哪来的银子?圣火宫的财物我可没带出来。”
苏墨笑了笑:“青云阁在各地都有暗桩,嘉峪关的‘悦来客栈’就是其中之一。刚才过关前,我让店伙计准备了银两和干粮。”
他顿了顿,看向远方苍茫的戈壁:“这一路东去,还要经过兰州、西安、洛阳、开封,处处都要打点。没有银子,寸步难行。”
玉罗刹沉默片刻,忽然问:“你们青云阁……是不是很有钱?”
苏墨失笑:“富可敌国不敢说,但养活几千人、维持一个情报网络,还是绰绰有余的。”
两人说话间,车队已驶入戈壁。
夕阳西下,将无边的沙砾染成一片金红。远处,祁连山的雪峰在暮色中泛着清冷的白光。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沙尘,打在车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当晚,他们在戈壁中的一处背风处扎营。
玄罹生起篝火,白无垢取出干粮和清水。简心将秦渊扶出马车,让他靠坐在火堆旁。火焰跳跃,映照着他苍白的面容。
“今天是第二天了。”简心轻声说,将水囊递到他唇边。
秦渊喝了一口水,看向围坐在火堆旁的众人。玄罹闭目调息,月白长袍在火光中泛着暖色。苏墨用左手艰难地撕扯着干粮,右臂的夹板在火光下格外醒目。玉罗刹坐在火堆另一侧,正用一块鹿皮擦拭弯刀,脸上那道伤疤在火光中忽明忽暗。白无垢则望着东方夜空,手中玉笛无意识地转动。
“连累大家了。”秦渊声音沙哑。
“说什么傻话。”苏墨撕下一块肉干递给他,“没有你,圣火宫那一战我们都得死。现在不过是陪你走一趟东海,算什么连累。”
玉罗刹擦拭弯刀的动作顿了顿,淡淡道:“你要真觉得过意不去,等到了归墟,摘那朵莲花的时候多出点力。”
秦渊笑了笑,接过肉干慢慢咀嚼。
篝火噼啪作响,火星升腾,消失在夜空中。
白无垢忽然开口:“按照现在的速度,我们至少还要二十天才能到山东。秦兄的丹药只有三日药效,时间恐怕来不及。”
玄罹睁开眼:“所以我们必须加快速度。明日开始,昼夜兼程,换马不换人。”
“昼夜兼程?”简心皱眉,“秦大哥的身体承受得住吗?”
“承受不住也得承受。”玄罹声音平静,“这是唯一的生路。若因赶路而死,至少是死在求生的路上;若因耽搁而死,那就是死在等待中了。”
他顿了顿,看向秦渊:“秦渊,你可愿搏这一把?”
秦渊沉默片刻,缓缓点头:“愿。”
玄罹不再多言,重新闭目调息。
深夜,众人都睡下后,简心扶着秦渊回到马车。她为他盖好毛皮褥子,自己则坐在车厢角落,靠着厢壁休息。
月光透过车窗缝隙洒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秦渊忽然轻声唤道:“简心。”
“嗯?”
“如果我撑不到归墟……你就跟他们一起,把最后一块碎片找到,把玄冥镜重铸完整。”秦渊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然后,回药王谷,开一家医馆,像你一直想的那样。”
简心没有回答。
过了很久,她才轻声说:“秦大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对我说过什么吗?”
秦渊想了想:“我说……姑娘救命之恩,秦某没齿难忘。”
“不是这句。”简心摇头,“是后来,在药王谷养伤的时候,你看着谷里那些来求医的百姓,对我说:‘这乱世里,能救人一命,是最大的福分。’”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所以现在,我也要救你。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不管希望多么渺茫,我都要试一试。因为救你,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分。”
秦渊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想说什么,却觉得喉头哽咽,最终只化作一句:“傻姑娘。”
“是啊,我就是傻。”简心轻轻握住他的手,“傻到明明知道你心里装着天下,装着苍生,装着那么多人和事,却还是忍不住要把你装在心里最要紧的位置。”
月光移动,照亮了她的侧脸。泪痕在月光下晶莹闪烁,如同珍珠。
秦渊反手握紧她的手,许久,轻声说:“等这一切结束,我们就回药王谷,开医馆。你坐堂,我当护卫。你说好不好?”
“好。”简心点头,眼泪终于落下,“我们说定了。”
夜色渐深,戈壁上的风依旧呼啸。
第三天清晨,天还未亮,车队再次出发。
这一次,他们真的开始了昼夜兼程。马车在颠簸的道路上疾驰,车轮碾过碎石,车厢剧烈摇晃。秦渊躺在车厢里,能感觉到生命如同沙漏中的沙,正在一点点流逝。
生生造化丹的药效,只剩下最后六个时辰。
而他们,距离东海还有一千八百里。
这是一场与死亡的赛跑。
而终点,是传说中连神明都会迷失的——归墟。
【下章预告】
药效将尽,秦渊生命垂危!众人昼夜兼程赶至山东蓬莱,白无垢师门却传来噩耗——三日前,一黑袍人手持幽冥令闯入蓬莱仙岛,夺走了镇派至宝“定海珠”,更留下狂言:“归墟之门将开,幽冥当立!”第三百四十四章《英灵长存》,看众人如何在最后关头驶入东海,看归墟之门前他们将遭遇何等强敌,看那些逝去的英灵将以何种方式,为这场跨越生死的远征照亮前路!魂魄不灭,浩气长存;前路再险,初心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