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宗打趣一句,又看向赵昱与李穗宜,“你们两个也用些,今日高兴,不必守那些虚礼。”
杨玥娘端起盛着蔷薇露的玉盏,欠身道:“臣妾不胜酒力,就以露代酒,陪陛下与公主尽兴。”
仁宗笑着摆手:“爱妃自便就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仁宗今日确实开怀,饮得比往常多了些。
午后时分,家宴方散,赵昱扶着微醺的仁宗回寝殿,李穗宜则搀着面泛红晕的景宁准备回府。
仁宗脚步虚浮,被赵昱稳稳扶着,却仍挣着探身挥手,龙袍广袖扫过廊下宫灯。
带着酒气的声音里满是酣畅:“皇姐!待下次进宫,朕必再备上浦中佳酿,与你痛饮一番,可不许再推托!”
景宁被侍女架着胳膊,鬓边金步摇微微颤动,脸颊酡红如醉霞,却仍强撑着端庄,抬手拢了拢鬓发,高声应道:“皇弟放心!本宫记下了!下次定与你饮个痛快!”
杨玥娘亲自送至殿外,叮嘱内侍:“务必安全送公主回府,路上仔细着些。”
又转向李穗宜,递过一个瓷瓶:“这是醒酒汤的方子,回去让厨房熬一碗给公主服下再睡,免得明日头痛。”
李穗宜接过瓷瓶,屈膝谢道:“谢娘娘体恤,臣女记下了。”说罢,便扶着景宁,跟着内侍缓缓离去。
第二日天方破晓,天子赐婚杜家郎君与明玥郡主的圣旨,已随着内侍的脚步传遍汴京。
杜府中庭早已铺设好红毡,檐下悬起鎏金宫灯,一派接旨的庄重气象,杜明夷跟着父亲、母亲跪于中庭时,脑中竟有些空茫。
近来忙于铨选备考,他与李穗宜已有旬日未见,竟不知她何时暗中促成了这桩婚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杜氏明夷,品貌端方,才具可期;景宁公主之女明玥郡主,娴淑端雅,克娴于礼。今特赐婚二人为配,择吉日完婚,钦此。
内侍尖细的嗓音落定,杜明夷随父母叩首接旨,指尖触到明黄圣旨的绫纹时,才觉此事真切。
寿华夫人早备下了沉甸甸的银锭,用红绸封裹着递到内侍手中,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温婉笑意:“有劳公公跑这一趟,些许薄礼,权当给公公喝茶。”
那内侍掂着银锭的分量,眉梢眼角都堆起阿谀的笑,躬着身连连道:“夫人客气,杜郎君与郡主乃是天作之合,咱家先恭喜府中了!”
说着又意味深长地瞥了眼仍跪着的杜明夷,那眼神里藏着几分的通透,才带着小太监们脚步轻快地离去。
直到府门关上,杜明夷还维持着叩首后的姿势,膝头的青石地砖带着晨露的凉意,他却浑然不觉。
方才内侍宣旨时,那句“特赐婚二人为配”像惊雷般炸在耳边,让他连后续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都险些失了礼数。
寿华亲手扶起他,指尖触到儿子微凉的手腕,执帕掩唇轻笑:“怎的?这便欢喜得痴了?连起身都忘了?”
杜明夷猛地回神,耳尖“唰”地红透,起身时动作过急,直裰的袍角扫过阶前的青苔,带起几点湿痕。
他攥着袖角,喉结滚了滚才出声,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怔忪:“娘,我……我竟不知……”
话到嘴边又卡了壳,他羞于说自己此刻心乱如麻的模样,更讶异这桩婚事竟能得陛下赐婚。
寿华夫人见他这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更柔,伸手替他理了理歪掉的玉带钩,指尖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傻孩子,明玥郡主心思细,知道你正逢铨选,不愿让叫你分心。
若是心里的话堵着难受,不如亲去公主府见她细说。她既为你周全到这份上,定也等着你的话呢。”
“是!”杜明夷像是得了明示,忙抬手整了整直裰的衣襟,先前的怔忪瞬间被急切取代,连声音都亮了几分,“儿子这便去!”
望着他疾步离去的背影,寿华夫人眸中含笑。杜仰熙上前携住她的手,语声带些轻嗔:“如今儿子婚事已定,娘子往后该多顾顾我了。”
寿华无奈摇头,随他往内院走:“多大年纪了,还说这话。”
杜仰熙叹道:“前阵子你既要应付各家探问婚事的夫人,又要为明夷铨选打点,连我爱吃的点心都都不做了。”
寿华夫人被他逗笑,嗔道:“这便叫厨房做,瞧你委屈的。”夫妻二人的笑语,渐渐隐入回廊深处。
......
公主府正院,李穗宜正亲手为景宁公主调着蜜水。昨夜宴后,她怕母亲晨起头痛早早过来侍奉。
听得外间通传杜明夷到访,景宁公主倚着引枕笑道:“这小郎君倒急得紧,快去吧。”
李穗宜替母亲掖了掖锦被:“娘先喝些蜜水垫垫,膳房温着莲子粥呢。”
景宁公主挥挥手,一旁嬷嬷连忙上前伺候,望着郡主离去的背影笑道:“咱们郡主这般孝顺、贴心的娘子,也就杜郎君有福气能配上,换旁人咱家还不依呢!”
景宁公主笑着摇头:“你呀,眼里就没她半点不好。”
公主府管家是个有眼力见的,见杜明夷虽面带急色却气度沉稳,现下也知晓这是未来的郡马爷,忙引着往正厅奉茶。
杜明夷捧着青瓷茶盏,望着厅外初开的石榴树出神,忽闻熟悉的笑语:“在想什么?莫不是怕这圣旨难违,要寻路逃婚?”
他抬眼便见李穗宜立在阶前,水绿襦裙衬得身姿窈窕,鬓边簪着一银鎏点翠步摇。
杜明夷搁下茶盏起身,唇角扬起笑意:“可不是?我还没琢磨明白,就被郡主套牢了,实在心有不甘。”
李穗宜在他身旁坐下,纤手拨着茶盖漫不经心道:“那可得好好想清楚,天子赐婚可不是儿戏。真要反悔,可是想好如何向公主府、向陛下交代。”
杜明夷被她这副认真模样逗笑,上前一步执住她的手:“郡主说得是。只是杜某最怕美人报复,思来想去,还是委屈些接下郡马之位吧。”
“既这般委屈,倒不如我另择良人。”李穗宜挣了挣手没挣开,故作嗔怪道,“昨日进宫见舅舅,他还说汴京适龄郎君众多,问我要不要再挑挑。”
杜明夷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眼底的玩世不恭化作温柔:“我都委屈做郡马了,郡主便也委屈些,做我杜府的娘子可好?”
李穗宜被他逗笑,眸中似盛着春日暖阳。杜明夷望着她的笑颜,心尖一软,低声道:“其实便是没有陛下赐婚,我也已让母亲着手备礼,待铨选结束便来提亲。”
他怎会不知,前些日子各家夫人借着赏花、听戏频频邀约,无非是探问她的婚事,她为了不干扰他铨选,强忍着不耐应付周旋,从未向他诉过一句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