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内侍奉茶退下,偏殿中只剩景宁公主与仁宗姐弟二人,李穗宜则在殿外偏室等候。
景宁公主捧着茶盏轻吹浮沫,先开了口:“多年未曾入宫请安,倒让陛下记挂了。托你的福,我与穗宜在府中倒也安稳。”
话音顿了顿,她抬眸看向仁宗,眼中带着几分怅然,“只是母后走了这些年,只剩你一人在这深宫里,苦了你了。”
这话如同一根细针,轻轻刺中了仁宗心底最软的地方。
他与景宁虽非一母同胞,却自幼一同在母后膝下长大,当年他被立为太子,遭人暗算时,正是这位皇姐挡在他身前。
仁宗喉间微哽,连忙端起茶盏掩饰:“朕是天子,操劳国事本是应当。倒是皇姐,这些年独居府中,想必也孤寂得很。当年驸马的事……朕一直愧对你。”
“阿祯,莫提旧事了。”景宁公主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动作一如儿时那般轻柔,“允正是突发恶疾,纵使太医日夜值守也无力回天,怎会怪你?”
提及亡夫,她眼底闪过一丝哀戚,却很快掩去,“今日进宫,原是有件事要跟你交个底。”
仁宗心中一动,放下茶盏正了正神色:“朕正想问你,近日京中都在传,你是为了穗宜的婚事才露面的?”
“正是。”景宁公主坦然点头,“穗宜早已心有所属,是左相之子杜明夷。先前我在相国寺露面,原是想慢慢与杜府走动,再放出风声。
没成想动静闹得太大,倒惊扰了皇弟。今日来,便是想告诉你,明日我便对外宣称两家定亲之事。”
“杜明夷?”仁宗沉吟片刻,随即笑了。仁宗摆了摆手,对殿外吩咐:“传明玥郡主进来。”
李穗宜应声而入,屈膝行礼后侍立一旁。仁宗看向她,眼中满是慈爱:“穗宜眼光不错,杜外郎是个好后生。”
李穗宜脸颊一红,连忙垂首行礼:“谢舅舅夸奖。”
仁宗摆了摆手,突然拍板决定:“既如此,何必还要你费心?
朕今日便下旨,赐婚明玥郡主与杜明夷!嫁妆之事你也不必操心,宫中再出一份,一切都按公主的规制来。”
“这可使不得!”景宁公主连忙起身推辞,“穗宜终究只是郡主,按公主规制赐婚,怕是会引人非议。”
“朕的侄女,自当配得上这份体面。”仁宗赵祯语声沉凝,龙颜之上带着帝王不容置喙的威严
“朕虽不能破例晋她为公主,便从嫁妆上加倍补足,。这是朕做舅舅的心意。皇姐不必再劝,此事就这么定了!”
景宁长公主见他龙意已决,知晓再劝亦是枉然,遂敛衽屈膝,行了个宫礼:“如此,本宫便代穗宜谢过陛下隆恩。时候不早,这便带她给贤妃娘娘请安。”
仁宗神色稍缓,温声道:“皇姐既来了,午膳便留在宫中用吧。玥娘那小厨房的手艺是宫里数得着的,叫昱儿也来见见姑姑,省得他总闷在府里。”
景宁公主含笑道:“正有此意。本宫也多年未见昱儿,也该让穗宜见见这位表弟才是。”
随后景宁携着李穗宜往凝香殿去。早有内侍提前传报,贤妃杨玥娘已率殿内宫人在正殿阶前相候。
此时宫中后位虚悬,杨玥娘育有成年开府的皇子赵昱,位份居后宫之首。
其余妃嫔或有位份无子嗣,或有子嗣低位份。是以六宫事宜皆由她总摄,虽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这是满宫上下心照不宣的规矩。
李穗宜随母亲上前,依着宗室女礼制盈盈下拜:“臣女穗宜,见过贤妃娘娘。”
杨玥娘忙亲手扶起,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笑道:“前几日望晴还同我说,明玥郡主性子爽利又不失温婉,今日一见,果然是个标致人儿,眉眼间尽是公主的风范。”
景宁公主欠身谢道:“娘娘谬赞了,这孩子顽劣得很,哪及得上侯府娘子端庄。”
杨玥娘笑着引二人入座,命宫人奉上清茶,转而问景宁:“公主午膳可有忌口?若是偏爱清淡些的,我让小厨房备些江南的时令菜。”
“娘娘看着安排便是。”景宁温声道。
杨玥娘又转向李穗宜,语气愈发慈爱:“郡主可有爱吃的?我这小厨房的师傅是从御厨调过来的,南北菜系都拿手。”
李穗宜忙起身谢道:“劳娘娘挂心,臣女都听娘娘安排。”
“你这孩子,倒生分得很。”杨玥娘拍了拍她的手,“往后该多进宫来走动,宫里的几位公主常念着要见见表姐呢。”
李穗宜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只尴尬地牵了牵嘴角。杨玥娘瞧出她的窘迫,遂转开话头:“昱儿想必也快到了,你们先前见过几面,如今都是半大的孩子,该能说上话。”
这话让李穗宜松了口气,连忙应道:“是,劳娘娘费心。”
杨玥娘复又与景宁叙起家常,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有内侍高声通报:“四殿下到——”
赵昱身着常服入殿,先向景宁公主行晚辈礼:“姑姑安好。”景宁望着他挺拔的身形,不禁感叹:“昱儿都长这么高了,许久不见,越发英气了。”
赵昱腼腆一笑,俊脸微红:“姑姑说笑了。倒是姑姑依旧风姿绰约,半点不见老态。”
“你这孩子,嘴倒甜。”景宁被逗得笑出声,“姑姑已是不惑之年,鬓边都添了细纹,哪还比得上年少之时的风姿。”
杨玥娘在旁打趣:“公主这话可不对,依我看,公主比年轻时更添几分雍容气度,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景宁被夸得心花怒放,女子不论年岁,谁不喜爱这般夸赞?当即笑靥如花,殿内气氛愈发和乐。
临近午时,仁宗竟提前罢了朝,带着几分酒意兴冲冲地来了凝香殿。
杨玥娘见他面带喜色,比往日处理政务时轻快许多,遂笑着迎上前:“陛下今日倒是清闲。”
“皇姐难得进宫,又肯留在宫中用膳,朕自当陪好。”仁宗朗声道,目光扫过殿内众人,“今日不比寻常,就当是家宴,都不必拘谨。”
杨玥娘柔声应道:“臣妾早让人备了一坛浦中酒,又从御厨房取了壶蔷薇露,陛下与公主若觉酒味烈,便换着饮些。”
“还是爱妃最懂朕心意!”仁宗朗声大笑,“摆膳吧!”
宫人随即奉上膳食,水陆八珍陈列席间,却又不失家常滋味。仁宗举起酒盏,对着景宁道:“今日是家宴,皇姐可得陪朕多饮几杯,莫要推托。”
景宁无奈笑道:“本宫多年未曾沾酒,酒量早已不如从前,怕是陪不好皇弟。”
“皇姐的酒量朕还不清楚?当年在御花园斗酒,朕可是输得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