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的日出是被海风吹醒的。橘红色的光从海平面漫上来时,念夏正牵着陈默的手站在栈桥上,咸涩的风掀起她的粗布裙角,像朵被吹开的桔梗花。远处的货轮鸣着汽笛,甲板上的渔夫撒下第一网,网绳在空中划出银亮的弧线,惊起一群白色的海鸟。
“你看,”念夏指着天边的霞光,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子,“每天都这样,红得能把海水染成酒。我总想着,你要是在,肯定会说‘这颜色能当画料’。”
陈默的指尖蹭过她被风吹乱的鬓发,那里别着朵干枯的桔梗花,是他昨天从她发间摘下来的。“回去就画,”他声音被海风揉得很软,“画你站在霞光里,旁边写‘我的桔梗花开了’。”
念夏的脸颊泛起红,像被霞光染过。她从兜里掏出个用布包着的东西,层层解开,是颗圆润的荔枝核,被摩挲得发亮。“这是我吃的第一颗荔枝,”她把核塞进陈默手心,“当时就想,等回去了,咱们在灵植园种棵荔枝树,虽然可能不结果,但看着叶子也好看。”
陈默握紧荔枝核,掌心传来温润的触感。他想起念夏信里说“南边的荔枝可甜了”,原来她把最甜的念想,都藏在了这颗核里。
回到柳树巷时,念秋正蹲在院门口打包行李,地上摆着大大小小的包袱,连那台磨盘都被他用粗绳捆好了,旁边堆着十几盆桔梗花,紫的白的挤在一起,像个小小的花市。
“师娘,这些花都带上吧?”念秋指着一盆开得最盛的白桔梗,“这盆你说叫‘等风来’,正好让它跟着咱们回灵植园,看看真正的风。”
念夏笑着点头,眼眶却有点热。她蹲下来,给每盆花浇了点水,动作轻柔得像在哄孩子:“咱们回家了,回灵植园,那里的土比这儿肥,阳光也暖。”
陈默去雇马车时,碰见了当年帮念夏运磨盘的货郎。货郎赶着驴车经过,看见陈默就喊:“小陈?这是要带念夏妹子走了?”
“嗯,回灵植园。”陈默递给他袋刚买的糖糕。
货郎接过去,掰了块塞进嘴里:“早该回去了!这妹子当年在码头,大冬天光脚扛麻袋,就为了攒钱买张回程票,谁说都不听,就认准了你在灵植园等她。”他指了指驴车后绑着的个竹筐,“这里面是她托我买的海风藤,说你膝盖的伤得用这个泡药酒,让我务必送到你手上。”
陈默看着竹筐里的海风藤,深绿色的藤蔓缠着粗绳,散发着淡淡的海腥味。他突然想起念夏信里说“偷偷攒钱买了些”,原来她把码头扛货的工钱,大半都花在了给他治伤的药上。
马车驶离城南时,张爷爷站在老槐树下挥手,手里举着个布包:“念夏妹子,这是你当年放我这的药书,说等你回来要给小陈当嫁妆的!”
念夏红着脸接过来,布包上绣着的桔梗已经褪色,里面是本《神农本草经》,扉页上写着“赠陈默哥,愿你行医顺遂”,落款是“念夏,某年某月某日”。
“还真是嫁妆啊。”陈默凑过去看,被念夏轻轻捶了一下,两人的影子在车板上晃,像黏在一起的糖。
一路向北,风景渐渐变了模样。海边的咸风换成了山间的草木香,码头的喧嚣变成了田埂的蛙鸣。念夏掀开窗帘,看着窗外掠过的桔梗花田,突然说:“你看,它们都在等咱们呢。”
陈默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大片的紫蓝色在风中起伏,像片会流动的海。他想起十年前,念夏也是这样扒着马车窗帘,喊着“陈默哥你看,桔梗花开了”,那时她的辫子上别着野菊,眼里的光比现在的花田还亮。
马车进灵植园时,已是傍晚。夕阳把桔梗庐的屋顶染成金红色,院门口的老槐树比当年粗了一圈,枝桠上挂着个新做的秋千,是陈默前几天偷偷搭的。
“呀!”念夏推开车门就跑,裙摆扫过门前的蒲公英,白色的绒毛飞起来,粘在她发间,“秋千!你真的搭了!”
陈默笑着跟在后面,看她坐在秋千上,脚尖点地轻轻晃,像只刚归巢的鸟。念秋已经把花盆搬下车,正往药圃里摆,嘴里哼着跑调的《采药谣》,是念夏当年教他的。
“陈默哥,你看!”念夏突然指着窗台下,那里冒出片嫩绿的芽,“是荔枝核!它发芽了!”
陈默蹲下来,看着那点新绿从土里钻出来,顶着两瓣圆叶,像个小小的惊叹号。他想起三天前刚回来时,他偷偷把荔枝核埋在了这里,没承想它长得这么快。
“等它长大,”念夏的声音从秋千上传来,带着点甜,“咱们就在树下摆张石桌,夏天吃西瓜,冬天烤红薯。”
“好。”陈默应着,抬头时,看见念夏站在秋千上,夕阳落在她发间的桔梗花上,把花瓣染成了金红色。她张开双臂,像在拥抱整个灵植园,裙摆飞扬,像朵盛开的桔梗。
晚风吹过药圃,带来新栽的海风藤的气息,混着桔梗花的香,在暮色里漫开来。念秋把最后一盆“等风来”摆在窗台上,白桔梗的花瓣在风中轻轻颤,像在说“我到家了”。
陈默走到念夏身边,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还带着海风的凉意,却很快被他的掌心捂热。远处的桔梗花田在暮色中渐渐模糊,近处的灯火却一盏盏亮起来,桔梗庐的油灯,药铺的马灯,还有院门口新挂的红灯笼,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满是花香的泥土里。
“陈默哥,”念夏的头靠在他肩上,声音轻得像羽毛,“我回来了。”
“嗯,”陈默低头,鼻尖蹭过她的发顶,“欢迎回家。”
回家,回到这长满桔梗的园子里。
回家,回到有彼此的时光里。
往后的日子,会有清晨的露水,傍晚的霞光,会有药圃里的新苗,秋千上的笑声,会有磨盘转出来的豆浆香,和灯下共读的药书。
就像这灵植园的桔梗,枯了又荣,落了又开,只要根还在,只要心里的念想还在,就能把每个平凡的日子,都过成带着甜香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