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镇灵印碎片去城郊道观的前一晚,修表铺的灯亮到后半夜。老周把五颗镇灵钉用红布裹好塞进背包,又在工具箱底层翻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半瓶墨绿色的药膏——是用聚灵草熬的,专治蚀灵毒留下的疤。
“抹在胳膊上,别碰水。”他把药膏推给我时,指尖蹭过我缠着纱布的伤口,带着点老人才有的粗糙暖意,“斩灵族的道观在云雾山半山腰,路不好走,记得多带点水。”
我盯着铁皮盒上的锈迹,突然想起女生手腕上那道青黑色的疤。白天给她换药时,伤口边缘已经泛出淡粉,却仍能看出蚀灵留下的印记,像条细小的蛇,盘在皮肤里。
“她的伤...”
“得用三年聚灵草汁才能消。”老周往背包里塞了个馒头,“这丫头命硬,小时候发过一场大病,高烧不退,是她爷爷用林老头留下的诺基亚碎片熬水给她灌下去的,才捡回条命。”他顿了顿,“那碎片里的灵气,早就在她骨子里扎了根。”
三花猫趴在窗台,尾巴尖扫过月光照进来的亮斑。我突然明白,女生能看见灵鸟符,能读懂赵老头的地图,不是偶然——她是被灵气选中的人,就像我被诺基亚选中一样。
第二天清晨,铜铃还没响,女生就背着书包来了。她把修好的电子表放在柜台上,表盘用马克笔画了只歪歪扭扭的猫,尾巴卷成灵鸟符的形状。
“师傅,我画得不好看...”她捏着衣角,脸颊泛红,“但爷爷说,修表要用心,得让客人记住。”
我拿起电子表,机芯转动的声音比之前更稳。“很好。”我把道观的地址写在纸条上,“我去趟云雾山,铺子里的活你先看着,老周中午会来。”
女生接过纸条,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个布偶,是用碎布缝的小猫,脖子上系着红绳:“这个...你带上。爷爷说,山里有‘迷魂雾’,带点活物的气息能辟邪。”
布偶的眼睛是用黑豆缝的,透着股笨拙的认真。我塞进背包时,触到里面的镇灵印碎片,冰凉的玉石表面似乎比之前温润了些,像吸了夜露的石头。
云雾山的路比想象中难走。石阶被雨水泡得发滑,长满了青苔,偶尔能看见半截埋在土里的石碑,上面刻着模糊的符文,和血契阵的纹路相似。三花猫在前面带路,尾巴竖得笔直,每走几步就回头等我,像个尽责的向导。
爬到半山腰时,果然起了雾。乳白色的雾气从山谷里涌出来,裹着松针的清香,能见度不足五米。石阶旁的老树伸出虬结的枝桠,在雾里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手。
“喵呜。”三花猫突然停下,对着雾气深处弓起背。
我握紧背包里的镇灵印碎片,引灵纹在掌心发烫。雾气里传来铃铛声,不是三花猫项圈的动静,是种更清脆的铜铃,混着隐约的诵经声,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往前走了约莫百十米,雾突然散了。道观的山门出现在眼前,青灰色的墙爬满了爬山虎,门楣上挂着块匾额,写着“斩灵观”三个金字,边缘有些剥落,露出底下的朱砂底色。
两个穿灰袍的小道童守在门口,看见我时,眼神里闪过一丝警惕。“来者何人?”左边的道童问道,声音还带着童音,手里却握着柄桃木剑,剑穗上系着枚小小的灵鸟符。
“送东西给陆沉道长。”我掏出老周给的信物——是半块玉佩,和陆沉手腕上的印记纹路一致。
道童接过玉佩,突然对着山门喊:“师兄,守印人来了!”
山门“吱呀”一声开了,陆沉站在院子里,穿着灰袍,头发束成道髻,手腕上的淡青印记几乎看不见了。他身后跟着个小道童,正抱着只药罐,里面飘出淡淡的药味,和聚灵草的气息很像。
“陈默。”他的声音比之前沉稳了些,眼神扫过我的胳膊,“伤怎么样?”
“好多了。”我把背包里的镇灵印碎片递过去,“老周让我交给你。”
陆沉接过碎片,指尖触到玉石时,突然微微一颤。完整的镇灵印在他掌心发出温润的白光,映得他眼底一片清明。“渊的情况稳定了。”他轻声说,“共生咒虽然没解,但蚀灵的气息被镇灵印压住了,他能清醒着说话了。”
院子里的石桌上,摆着副围棋,黑白子凌乱地散落着,像是下到一半被打断。我认出其中一颗黑子,上面刻着个极小的“渊”字,显然是陆渊的棋子。
“他在里面换药。”陆沉指了指厢房的门,“蚀灵碎片留下的伤,比想象中难愈。”
厢房里弥漫着浓郁的药味,陆渊躺在竹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右臂缠着厚厚的纱布,渗出暗红的血。他看见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个虚弱的笑:“守印人...没想到你会来看我。”
他的声音比之前沙哑了许多,瞳孔里的暗红色退成了淡粉,像蒙着层雾。我注意到他枕边放着本线装书,封面上写着《共生咒解》,书页上画着无数复杂的符文,有些被红笔圈了起来。
“陆沉说,你在研究解咒的方法?”
陆渊点点头,咳嗽了两声:“斩灵族的古籍里说,共生咒能解,只是需要...守印人的灵气做引。”他的目光落在我掌心里的引灵纹上,“但我知道你不会答应,毕竟...我差点杀了你。”
“过去的事,不用再提。”我想起老剧院的黑雾,想起灵鸟大阵的光,“重要的是,鸦盟的余党已经清了,老城区暂时安全了。”
陆渊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不像个病人。他的指尖冰凉,纱布下的皮肤传来细微的震颤:“不...没清干净。”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种近乎恐惧的急切,“我被蚀灵碎片附身时,听见了它们的对话...鸦盟的真正首领,不是我爷爷,是...”
他的话被陆沉的声音打断:“该换药了。”陆沉端着药碗走进来,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渊刚醒,脑子还不清醒,别听他胡言乱语。”
陆渊的手突然松了,眼神恢复了些迷茫,像是被什么东西打断了思路。他看着陆沉手里的药碗,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这药...不能喝!里面有‘锁灵散’!”
“别闹。”陆沉按住他的肩膀,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这是治你伤的药。”
我注意到陆沉的袖口沾着点黑色的粉末,和鸦盟蚀灵虫的排泄物一模一样。引灵纹突然在掌心爆发出强光,刺痛了我的眼睛。
“这药有问题!”我拽开陆沉的手,打翻了药碗。黑色的药汁洒在地上,冒出丝丝白烟,将青石板蚀出几个小洞——是蚀灵毒!
陆沉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你干什么?”
“这不是治伤的药,是锁灵散!”我指着地上的白烟,“鸦盟的人用这个压制灵气,你想害他?”
陆渊趁我们争执,突然从枕头下摸出把小刀,刺向自己的心脏。“与其被你们控制,不如死了干净!”
“渊!”陆沉扑过去夺刀,刀刃划破了他的手背,血珠渗出来,滴在陆渊的纱布上。奇怪的是,陆沉的血落在纱布上,竟发出“滋啦”的声响,纱布下的皮肤泛起红光。
陆渊发出痛苦的嘶吼,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瞳孔里的淡粉色迅速加深,变回了暗红色。“蚀灵...又要出来了...”他抓着我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肉里,“首领是...是...”
他的话没说完,就晕了过去。陆沉抱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恢复了镇定:“他需要静养。”他看向我,“你先回去吧,镇灵印我会收好。”
我看着地上未干的药汁,又看了看陆沉手背上的伤口——那里没有淡青的印记,只有块新鲜的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剜掉了原来的印记。
“你的印记...”
陆沉下意识地捂住手背,眼神躲闪:“练功时不小心弄掉的。”他转身往门外走,“道童会送你下山。”
走出道观时,雾又浓了起来。三花猫对着厢房的方向低吼,尾巴紧紧夹在腿间。道童走在前面,脚步飞快,像在怕什么。经过山门时,我瞥见门后的石碑,上面刻着斩灵族的族规,其中一条被人用墨涂掉了,隐约能看出“凡双生者,必废其一”的字样。
下山的路上,背包里的布偶突然发烫,是女生缝的那只小猫。我拆开布偶,里面掉出张纸条,是女生的字迹:“爷爷的日记里写,斩灵族有内鬼,五十年前的背叛,不止鸦盟一个。”
雾气里的铃铛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听得格外清晰,像是从道观深处传来的,混着若有若无的低笑,像陆渊,又像另一个更陌生的声音。
回到修表铺时,天已经黑了。女生正坐在工作台后,给那只民国怀表上发条,动作笨拙却认真。老周不在,柜台上留着张字条:“去图书馆查斩灵族的古籍,晚归。”
诺基亚在口袋里震动,屏幕亮起,显示着新的画面:道观的密室里,陆沉正跪在一个黑衣人面前,手里捧着完整的镇灵印。黑衣人的脸藏在兜帽里,只能看见他手腕上的印记——和陆沉兄弟的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更深,像块淤青。
画面的最后,黑衣人抬起头,兜帽滑落,露出张和老周一模一样的脸,只是眼睛是浅灰色的,像两潭死水。
我握紧背包里的镇灵印碎片——早上交给陆沉的,是我用石头仿造的假货,真的碎片还在我身上。原来从一开始,陆沉就在演戏,他不是在赎罪,是在帮真正的幕后黑手收集镇灵印。
女生突然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师傅,老周爷爷...他不会回来了,对吗?”她指着桌上的收音机,里面正在播放新闻,“云雾山发生山火,斩灵观被烧毁了,没找到幸存者。”
三花猫跳上柜台,用脑袋蹭我的手背,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我看着窗外的夜色,老城区的灯一盏盏亮起,像无数双眼睛,安静地注视着修表铺,注视着这摊摊未愈的伤痕。
铜铃突然响了,门口站着个穿中山装的老头,头发花白,拄着龙头拐杖,正是“老周”。他冲我笑了笑,露出两颗缺了口的牙,眼角的皱纹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
“守印人,我们该谈谈了。”他的声音和平时一样沙哑,只是尾音里多了点金属般的冷硬,“关于镇灵印的真正用途。”
我摸向口袋里的真碎片,引灵纹的青光与碎片的红光交织,映在女生惊恐的脸上。修表铺的灯突然闪烁了一下,在墙上投下我们三个扭曲的影子,像幅被揉皱的画。
守印人的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