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绳勒进掌心时,我才发现它比看起来要粗。麻绳表面的毛刺蹭着皮肤,带着股潮湿的霉味,像浸过老城区百年的雨。老周站在井边,用拐杖把煤油灯往下递,昏黄的光顺着井壁流淌,照亮了攀附在砖石上的青苔,湿滑的绿在光影里像无数只蜷缩的虫。
“踩着砖缝走,别碰井壁的水。”他的声音在井里回荡,带着点空蒙的回响,“五十年前护印卫挖这秘道时,在水里掺了‘蚀灵粉’,普通人沾到会脱皮。”
我点点头,脚尖试探着踩在一块向外凸起的砖上。砖石松动了一下,簌簌往下掉灰,惊得三花猫在书包里“喵”了一声。它把脑袋埋在我后颈,毛茸茸的尾巴勾住我的衣领,像怕掉下去。
井深约莫二十米,往下爬了一半时,能听见底下传来“滴答”的水声,不是水滴落的脆响,是某种粘稠液体缓慢坠落的闷声。煤油灯的光晃过井壁,突然照见一块嵌在砖缝里的东西——是半块诺基亚碎片,和修表铺那半块纹路能对上,裂缝里的幽蓝光已经快熄了,像只垂死的眼。
“是林老头的。”老周在上面喊,“他当年就是从这秘道去仓库的,估计是匆忙间蹭掉的。”
我伸手把碎片抠下来,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碴,突然想起诺基亚最后那段画面——林老头站在仓库门口,手里攥着这半块碎片,背后是熊熊火光。原来他不是没机会逃,是故意把碎片留在秘道,给后人留线索。
爬到井底时,裤脚已经被井壁的水打湿,冰凉地贴在脚踝上。井底没有积水,只有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通道,入口用块青石板挡着,上面刻着个模糊的灵鸟符,被人用利器划得乱七八糟。
“是鸦盟干的。”老周随后下来,用拐杖拨开石板,“他们知道有秘道,故意破坏符印,让蚀灵的气息能渗进来。”
通道里弥漫着股铁锈和血腥混合的怪味,煤油灯的光照不了太远,只能看见前方黑黢黢的,像条没有尽头的蛇。三花猫突然从书包里跳出来,顺着通道往前跑了几步,又回头冲我们叫了两声,尾巴指向左边的岔路。
“这边走。”老周跟上它,“猫的直觉比人准,尤其是守印猫,能闻出灵气的方向。”
岔路比主通道更窄,头顶时不时有泥土掉下来,砸在煤油灯上发出“噼啪”的轻响。走了约莫十分钟,前方突然透出点微光,不是灯光,是种诡异的绿光,像磷火。
“到了。”老周压低声音,把煤油灯吹灭,“仓库的地下室就在前面,那光是倒转的灵鸟符发出来的。”
我们贴着墙根往前挪,绿光越来越亮,隐约能听见人的说话声。转过拐角时,眼前的景象让我攥紧了手里的螺丝刀——
这是间约莫五十平米的地下室,墙壁上刻满了灵鸟符,只是所有符号都是倒着的,尾朝上,头朝下,绿光就是从这些符文中渗出来的,映得整个空间像口巨大的绿棺材。
正中央的石台上,绑着个穿校服的女生——正是刚才修表铺的那个,她的嘴被布塞着,眼里满是惊恐,手腕上的伤口泛着更深的青黑。
石台前站着个穿中山装的老头,背对着我们,手里举着半块镇灵印碎片,正对着倒转的符阵念念有词。他的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念的不是咒语,是某种人名,每念一个,符阵的绿光就亮一分。
“赵山河。”老周在我耳边低语,“赵老头的儿子,当年跟着他爹隐姓埋名,谁都没想到他还藏着鸦盟的身份。”
石台下跪着三个穿黑西装的人,正是刚才追女生的那几个,他们低着头,肩膀不停颤抖,像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其中一个突然抬起头,我看见他的脸已经变成了青灰色,眼睛的位置空了两个洞,黑洞里渗出绿色的粘液——是被倒转符阵反噬了。
“祭品还不够。”赵山河转过身,他的脸和女生有七分像,只是眼睛是浅灰色的,和络腮胡男人一样,“还需要守印人的血,才能让蚀灵大人完全苏醒。”
他手里的镇灵印碎片突然亮起红光,与倒转的灵鸟符产生共鸣。女生发出“呜呜”的挣扎声,手腕上的伤口裂开,血珠渗出来,顺着石台往下滴,落在符阵中心,被绿光瞬间吞噬。
“她的血里有守印人的灵气!”赵山河兴奋地大笑,“当年林老头救她爹时,肯定用灵气护过胎,这丫头是天生的‘养灵容器’!”
我终于明白女生身上那淡淡的蚀灵气息是怎么回事——不是被蹭到的,是从娘胎里带的,赵山河养了她十八年,就是为了今天当祭品!
“不能再等了。”我握紧从井底捡的诺基亚碎片,引灵纹在掌心发烫,“灵鸟符倒转,会召唤出比蚀灵更可怕的‘怨灵’,那是无数被吞噬的灵魂凝聚的怪物。”
老周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五颗镇灵钉:“你从左边绕过去救那丫头,我用钉子暂时破坏符阵,记住,打符阵的四个角,那里是阵眼。”
三花猫突然窜了出去,像道黄白色的闪电,扑向赵山河的手腕。他没防备,被猫爪狠狠挠了一下,镇灵印碎片“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该死的畜生!”赵山河怒吼着去踢猫,我趁机冲过去,用螺丝刀撬开绑着女生的绳子。
“跟我走!”我拽着她往岔路跑,女生吓得腿软,几乎是被我拖着走。石台下的三个黑衣人突然站起来,空洞的眼窝对着我们,伸出青黑色的手抓过来。
“小心!”老周把镇灵钉掷向符阵的西北角,红光炸开,绿光瞬间黯淡了些。黑衣人动作一滞,身上的皮肤开始剥落,露出底下森白的骨头。
赵山河捡起镇灵印碎片,往符阵中心跑:“晚了!怨灵已经快出来了!”
地下室的天花板突然裂开,无数只青黑色的手爪从裂缝里伸出来,比城隍庙的阴灵更粗壮,指甲上还沾着暗红色的肉屑。三花猫跳上石台,对着裂缝发出尖锐的嘶鸣,项圈上的铃铛虽然不响,却在绿光中泛着温润的光,逼得手爪暂时退了回去。
“用诺基亚!”老周喊道,他已经掷出了三颗镇灵钉,符阵的绿光只剩一半,“碎片里有林老头的灵气,能暂时稳住怨灵!”
我掏出碎片,引灵纹的青光注入其中,裂缝里的手爪果然停止了蠕动。赵山河见状,突然抓起石台上的匕首,刺向女生的后背:“我得不到,谁也别想得到!”
女生尖叫着回头,我下意识地把她推开,自己迎了上去。匕首刺进我的胳膊,疼得我闷哼一声,血珠渗出来,滴落在诺基亚碎片上。
“守印人的血!”赵山河眼睛一亮,扑过来想抢碎片,“有了你的血,怨灵会认我为主!”
他的手刚碰到碎片,突然发出“滋啦”的声响,像被烫到一样缩回。诺基亚碎片吸收了我的血,突然爆发出刺眼的蓝光,与老周掷出的最后一颗镇灵钉红光交织,形成一个巨大的灵鸟符,悬在地下室中央。
“这是...完整的灵鸟符!”老周惊喜地喊道,“林老头的碎片加上你的血,补全了阵法!”
灵鸟符发出清越的鸣叫声,裂缝里的手爪发出凄厉的惨叫,被蓝光一点点净化。赵山河被光浪掀飞,撞在墙上,吐出一口黑血。他看着符阵中心的灵鸟虚影,突然绝望地大笑:“爹,你果然没骗我...林老头早就留了后手...”
女生愣在原地,看着赵山河的眼神满是震惊:“爷爷...他知道?”
“他当然知道。”老周扶起我,撕下衣角帮我包扎伤口,“赵老头当年偷偷改了信里的名单,把真正的鸦盟据点写成了假地址,还在你书包里塞了追踪符,就是怕赵山河得逞。他临终前说的‘戴墨镜的人’,其实是在提醒你提防自己爹。”
灵鸟符渐渐消散,倒转的灵鸟符失去光泽,变成普通的刻痕。赵山河瘫在地上,浅灰色的眼睛里流出绿色的泪,身体一点点化作青烟,被符阵吸收。石台下的黑衣人也随之消散,只留下几摊黑灰。
女生抱着膝盖蹲在地上,肩膀不停地颤抖,哭了很久才抬起头:“那封信...我早就看过了,知道他是鸦盟的人,可我...我不敢信。”她从口袋里掏出张照片,是她和赵山河的合影,背景是老剧院,“他以前对我很好,会陪我去买糖画,会修我摔碎的电子表...”
我想起赵山河眼里一闪而过的痛苦,或许他不是天生的恶人,只是被鸦盟的执念缠了一辈子,到最后连自己都分不清是在完成使命,还是在毁灭唯一的亲人。
老周拍了拍她的肩膀:“都过去了。”他捡起地上的镇灵印碎片,“这半块印得收好,和之前的合在一起,才能彻底封印怨灵。”
走出秘道时,天已经黑透了。修表铺的灯亮着,铜铃在晚风中轻轻摇晃。女生站在门口,看着“修表铺”三个字,突然轻声说:“我想留下学修表。”
我愣了愣,她解释道:“爷爷说,守印人守着老城区,总得有人守着守印人。”她指了指自己的手腕,伤口已经结痂,“林爷爷用灵气护了我爹,我想用这双手,护着这里的人。”
三花猫跳上她的肩膀,用脑袋蹭她的脸颊,像是在认可。老周笑了笑,从柜台里拿出本修表的入门书:“明天开始学认齿轮,先从修电子表练起。”
深夜的修表铺里,煤油灯的光映着三张脸。女生在练习拆电子表,老周在修复那半块诺基亚碎片,我在给那只民国怀表上发条。齿轮转动的“滴答”声里,偶尔能听见女生小声的抽泣,很快又被“咔哒”的装表声盖过。
诺基亚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显示着新的消息:【鸦盟余党已清,镇灵印碎片集齐,可送往斩灵族封印】。发件人是陆沉,后面还附了个地址,在城郊的一座道观。
我把消息给老周看,他点点头:“明天我去送,你留在铺子里教徒弟。”他看了眼女生,“这丫头是块好料子,就是性子软了点,得练练。”
女生听到“徒弟”两个字,脸一下子红了,低头更卖力地拆螺丝,指尖的动作却稳了许多。
三花猫趴在工作台上,对着那只怀表打盹,尾巴尖随着齿轮的节奏轻轻晃动。我看着它项圈上的铃铛,突然想起三花猫第一次说话时的样子,想起城隍庙的血契阵,想起陆沉兄弟的背影。
守印人的日子,好像就是这样——前一夜还在和怨灵拼命,第二天就能坐在修表铺里,听着齿轮转,看着徒弟笨手笨脚地拆表,等着老城区的朝阳爬过窗棂,照在那半块诺基亚碎片上,映出点温暖的光。
铜铃又响了,这次不是客人,是风。风里带着老城区的槐花香,混着修表铺的机油味,像首没唱完的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