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弄出来的那点细微动静,没逃过老板娘的眼睛。
她在自己房里缝补着衣裳,耳朵却留心着外面的声响。
听到小荷压抑的啜泣和跑回隔壁的脚步声,又过了一会儿,才悄悄拉开一条门缝,正好看到李辰关上门的身影,还有小荷房门紧闭的轮廓。
老板娘摇了摇头,无声地叹了口气,脸上却露出一种复杂的、带着暖意的神色。
她走回床边坐下,对着墙上模糊的铜镜,理了理鬓角灰白的头发,自言自语般低声喃喃:“真是……难得的好人呢。这世道,狼心狗肺的见多了,这样把别人家的丫头当人看的……少见。”
她想起自己的女儿,心里那份柔软被触动,决定明天早上,再给小荷煮个鸡蛋,偷偷塞给她。
后半夜相对平静。
李辰小憩了两个时辰,天刚蒙蒙亮便起身。
残狗已经守在门外,两名亲卫也整理好了行装。
小荷也早早起来了,眼睛还有些红肿,但精神似乎好了些,正帮着老板娘收拾碗筷,动作虽然生疏,却格外认真。
“恩公,您醒了?灶上热着粥,我去给您盛。”小荷见到李辰,小声说道。
“不急。”李辰摆摆手,走到客栈门口,向外张望。
荒凉的街道上依旧没什么人,只有几只瘦骨嶙峋的野狗在垃圾堆里翻找。
他在等胡管事,或者说,在等一个消息。
日头渐渐升高,将近晌午时分,镇子口方向终于传来了期待中的马蹄声和车轮碾过碎石路的声响。
胡管事亲自赶着一辆半旧的骡车,车上堆着李辰等人的行李包袱,后面还跟着那两匹从临河镇带出来的健马。
他脸上带着倦色,衣袍下摆沾着泥点,但眼神明亮,看到站在客栈门口的李辰,明显松了口气,扬起鞭子挥了挥。
“李老弟!”胡管事跳下骡车,快步走来,“东西都在这儿了!两匹马也完好无损!看看,可有短缺?”
李辰上前,拍了拍胡管事的肩膀:“胡老哥,辛苦!”
行李基本都在,除了少量银钱可能被搜查的人摸走,重要的物品如药品、路引、部分银票都还在。
马匹有些受惊,但无大碍。
能在刘扒皮严查的风口把东西弄出来,胡管事显然费了大力气,也冒了不小的风险。
“老哥怎么弄出来的?”李辰一边让亲卫将行李重新整理绑好,一边问道。
胡管事擦了把汗,苦笑:“别提了!花了不少冤枉钱!先是找到镇衙管事的刘师爷,那老滑头,收了钱,嘴上答应得好,转身就把我卖了,差点让刘扒皮的人堵住!幸亏老张(杂货铺老板)机灵,找了刘扒皮内院一个贪财的管事婆子,又塞了一笔,这才说动她晚上偷偷开了客栈后门,让我们把东西和马悄悄弄出来。就这,还折了五两银子的‘封口费’给看马棚的老头!”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其中的惊险与周折可想而知。
李辰从行囊中取出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约莫二十两银子,递给胡管事:“老哥打点的花费,理应由我承担。这些你先拿着,若不够……”
“哎!李老弟你这是做什么!”
胡管事连忙推拒,“我胡某帮你,是敬佩你的为人,不是为了银子!再说,你那两匹马和行李本身也值不少钱,真要算起来,我还赚了呢!这钱你收回去,路上用钱的地方多!”
见胡管事态度坚决,李辰也不再勉强,将银子收回,郑重拱手:“老哥高义,辰铭记于心。日后但有所需,遗忘之城必竭诚以待!”
“好!有老弟这句话,老哥就没白忙活!”
胡管事爽朗一笑,随即正色道,“老弟,东西齐了,咱们就在这儿分路吧。我得赶紧带商队离开临河镇地界,免得夜长梦多。你们沿着这条路继续往东南,估摸着再走一两天,就能看到曹国的界碑了。”
他看了看李辰身后的残狗、亲卫,还有怯生生站在不远处的小荷:“老弟,老哥痴长几岁,再多说两句。你这副狭义心肠,老哥佩服。但这世道……唉,鬼蜮伎俩太多,人心难测。往后路上,再遇到类似不平事,该出手时自然要出手,但切记,先护住自身周全,谋定而后动。你肩上担子重,不光是你自己,还有跟着你的人,还有……你城里那么多人指望着你呢。”
“老哥金玉良言,辰谨记。”
这时,一直在旁边默默检查马匹鞍具的残狗,忽然闷声开口:“东家,胡爷。昨夜我就想,要不是急着带那丫头走,我真想折回去,一把火把那什么鸟翠红楼烧个干净!看那些杂碎以后还怎么害人!”
这话说得杀气腾腾,配上残狗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和精悍的身形,让旁边的胡管事和小荷都打了个寒颤。
李辰看了残狗一眼,知道这寡言的护卫是真动了怒。
他拍了拍残狗的肩膀:“你的心意我明白。但一把火烧了容易,烧完之后呢?刘扒皮会再建一个,还会有别的‘翠红楼’。根源不除,烧之不尽。我们此行有要事在身,不宜横生枝节,打草惊蛇。这笔账,先记下。”
残狗垂下眼帘,不再说话,但紧握的拳头微微松开了一些。
胡管事叹道:“残狗兄弟也是性情中人。李老弟说得对,除恶须务尽,但需时机。你们保重!”
双方就在这荒僻的歇马坪客栈门口道别。
胡管事驾着骡车,带着一丝牵挂和祝福,沿着来路返回,去汇合他的商队。
李辰一行人则装备整齐,翻身上马。
小荷依旧和残狗同乘一骑,这次她自然了些,小心地抓着马鞍前的环扣。
老板娘赶出来,将一个还温热的布包塞进小荷手里,里面是两个煮熟的鸡蛋和几块杂粮饼子。
“孩子,跟着好人,好好活。”老板娘摸了摸小荷的头,眼圈有点红。
小荷用力点头,紧紧抱着那个布包,像是抱着全部的希望。
“出发!”李辰一抖缰绳,马匹轻嘶一声,迈开步子。
残狗和两名亲卫紧随其后。
马蹄嘚嘚,扬起淡淡的尘土,离开了歇马坪,向着东南方向的曹国边境,渐行渐远。
荒野的风吹在脸上,带着初夏的热意和草木的气息。
身后,临河镇的喧嚣与危险逐渐远去;前方,是陌生的国度和未知的寻访。
李辰目视前方,心中回响着胡管事的临别赠言。
点灯不易,持灯前行更需智慧与力量。
曹国,那位传说中的隐士,能否为这盏灯,指明更远、更亮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