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得南山别院,暮色已浸了檐角。
谢长风吩咐下人领着阿丑往院子耳房静养,自携了谢婉兮,往谢怀瑾夫妇的院子来请安。
掀帘入内,见谢怀瑾正临窗品茗,沈灵珂坐于一旁看书,二人忙趋步上前,谢长风垂手道:“父亲、母亲,儿子与妹妹归迟,累二位长辈挂心,实是儿子之过。”
沈灵珂放下手中的书,拉过谢婉兮的手细细打量,笑道:“回来便好,集市可好玩?路上可曾受了罪?”
谢婉兮挨着沈灵珂坐下,手里还捏着方才在集市买的糖人,眉飞色舞地说道:“母亲你是没瞧见,今日集市上热闹得紧!有耍猴儿的,那猴子穿着小红袄,翻跟头、递茶碗,逗得众人直笑;还有卖花的担子,满筐都是茉莉、珠兰,香得人骨头都酥了。”
她顿了顿,想起一事,抿着嘴偷笑:“哥哥今日也奇得很,竟特意去脂粉铺挑了两盒胭脂,细润得很呢——母亲你说,哥哥是不是特意给苏姐姐带的礼物?”
沈灵珂听了这话,眼底顿时漾起笑意,抬眼看向谢长风时,嘴角噙着几分打趣,暗自思忖:这小子倒比他老子通透,这般细心体贴,芸熹瞧着温婉,二人原是相配的。
谢长风本在一旁垂手立着,忽觉母亲的目光落在身上,又瞥见妹妹抿唇偷笑、父亲眼角也带着笑意,满屋子的视线竟都聚在自己身上,顿时耳根发烫,脸颊也染上一层薄红,手足无措地垂下眼睫,竟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而谢婉兮说着,却忽然收了笑意,脸上露出几分怜惜:“只是临走时,却见巷口围了些人,里头有个小乞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被几个泼皮推搡着打骂,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哭得可怜见的。我和哥哥瞧着不忍,便上前喝止了那些人,想着他无依无靠,便做主把他带回来了,也算是积个善缘。”
谢长风听到妹妹提前此事,便遂将集市巷口救下小乞丐、执意带回安置的情由,一一禀明。
沈灵珂闻言,眉尖微蹙,却未立时发话。
谢怀瑾放下茶盏,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心存善念、多行义举,原是正理。只是你二人行事未免鲁莽了些——此人来历不明,便贸然带回府中,若其中藏着什么蹊跷,日后恐生祸端。”
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谢长风与谢婉兮皆是一怔,回想当时情景,只顾着怜惜那小乞丐狼狈,竟未细思其中利害,确是思虑不周。
谢长风忙躬身道:“父亲教训的是,儿子一时糊涂,思虑欠妥,还请父亲责罚。”
谢怀瑾见他神色恳切,并无半分敷衍,便摆了摆手:“罢了,既已带回,便先安置着。着人速去查查那大鱼村的底细,若果真如他所言是孤苦无依的村民,便留他在府中做些杂活;若有半句虚言,待他伤病痊愈,便送他离去。”
“是。”谢长风、谢婉兮齐声应诺。
这边厢,墨心领着两个粗使下人,往偏院给阿丑收拾住处。
虽只是下人住的厢房,却也打扫得干干净净,铺了崭新的褥子。
墨心见阿丑洗去脸上泥污,虽额角尚有青肿擦伤,眉眼间却透着几分清秀,倒不似寻常乞丐那般粗陋。
待婆子退下,墨心方轻声问道:“你既唤作阿丑,今年几岁了?原是哪个村落的人氏?”
阿丑闻言,知晓是主人家查问身世,便敛了神色,垂眸低声回道:“回大人,我今年十三岁,本是大鱼村人。去年山洪骤发,父亲母亲都没于洪水中,村里的房屋也冲毁大半,我家更是……我无依无靠,只得一路乞讨至此……”
说罢,眼圈微微泛红,声音也带了几分哽咽。
墨心听了,暗自叹了口气,道:“你且安心休养。”
言罢,转身往主院复命。
沈灵珂听了墨心的回禀,对谢怀瑾道:“瞧着倒是个可怜的孩子。”
谢怀瑾颔首,神色未变:“真假尚难定论。你先下去吧,即刻派人往大鱼村核实清楚,速去速回。”
“是。”墨心应了一声,悄然退了出去。
窗外夜色渐浓,廊下的宫灯映着竹影,摇曳出几分静谧,只待明日消息来,再定那阿丑的去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