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面贴着石门裂缝的瞬间，那行字像是活了过来。
“楚昭此人，本不存在。”
它不光浮现在扇骨上，还顺着我的神经往脑子里钻，一圈圈回响，像有人在我颅内敲钟。换作别人，早被这自证悖论搅得神魂错乱。可我笑了。
笑出声的那种。
“原来你怕的不是我存在，”我声音不大，却稳稳压过那嗡鸣，“是你自己搞不清——我到底算不算个bug。”
话音落，石门猛地一震。
裂口扩大，金光暴涨，可那光里没热、没压、也没灵力波动，反倒透着股死气沉沉的规整感，像是某种法则在强行拼接现实。
门开了。
但门后的空间不对劲。
脚踩进去的刹那，地面像水一样荡了半寸涟漪，四周岩壁无声融化，取而代之的是层层叠叠的虚影——无数个我，站在不同时间点上，说着不同的话。
“我不救苍生。”
“天命？拿来当柴烧还差不多。”
“谁在乎你是神是妖，不过都是程序错误罢了。”
这些话，我都说过。
但现在被人一条条翻出来放广播，味道就变了。
寒星站在我身后一步，手已经按在腰间星盘碎片上，指节发白：“主人……这里面，好像全是你的声音。”
“废话。”我冷笑，“这不是洞，是‘记忆回收站’。”
她一愣：“啊？还能这么叫？”
“不然呢？”我抬手，折扇轻点空气，“天道不敢真杀我，又怕我碰天命石，只好拿你听过的话当刀子，削我的意志。挺下作的，跟拿前女友聊天记录网暴人一个德性。”
寒星噗地一声：“你还懂这个？”
“闭嘴。”我瞥她一眼，“待会我说什么，你别信，也别动，等我喊你再出手。”
她刚点头，整个空间忽然静了一瞬。
然后，声音来了。
不是从耳朵进的，是直接在脑子里炸开的——
“检测到非法存在……启动清剿协议。”
语调平得像念说明书，可每个字都带着刺，扎得太阳穴突突跳。
紧接着，四面八方的虚影同时转头，齐刷刷盯着我。
九个“我”同时开口：
“你不该在这里。”
“你没有资格触碰天命。”
“你只是个被删除的数据残片。”
寒星脸色一白，下意识后退半步。
我知道她在怕什么。
这种攻击不伤肉身，专啃认知。一旦你开始怀疑“我是不是真的不该存在”，就会被这法则域同化，变成下一个回声傀儡。
但我偏偏往前走了一步。
“哟，”我扬起折扇，指向最近那个“我”，“你还知道自己是复读机？挺有自知之明啊。”
那虚影顿了顿。
“你说我不该存在？”我继续走，语气像在菜市场砍价，“可你们布的阵、设的线、派的风，哪一桩不是冲着我来的？要是真当我不存在，何必费这功夫？”
四周的虚影集体抖了一下。
“逻辑漏洞一：”我竖起一根手指，“既然我是非法数据，那你现在跟我对话，算不算系统违规调用？”
没人回答。
“漏洞二：”我扇子一甩，“你们说我是残片，可残片能触发‘楚昭此人，本不存在’这条最高级警报？说明我不仅存在，还是个管理员权限级别的存在。”
寒星眼睛亮了：“对啊！就像……就像杀毒软件突然报警‘发现杀毒软件本身是病毒’？”
“聪明。”我勾唇，“虽然比喻糙了点。”
话音未落，整个空间剧烈晃动。
那些虚影开始扭曲、拉长，最后汇聚成一道人形轮廓——通体由金色声波缠绕，五官模糊，唯有一张嘴清晰可见，开合间吐出一个个符文音节。
妖灵现形了。
它不开口，只用眼神锁定我，仿佛在等我先犯错。
我反而乐了。
“怎么？词库不够用了？憋不出新台词了？”我扇子一合，啪地敲在掌心，“来来来，给你提个词——‘自我矛盾’。听说过没？你一边说我不存在，一边又要清除我，这不就跟说‘禁止禁止这个词’一样搞笑？”
妖灵猛然张口，一道音刃直劈而来。
我没躲。
寒星却动了。
她咬破指尖，在空中划出一道血痕，正要结印——
“蠢狗崽子！”我吼她，“这时候还用血祭？你当这是庙会抽签？”
她手一顿。
可就在那一瞬，我借着怒斥的声浪，把《天命漏洞手册》里那句“天道耳鸣期，因果算不准”暗刻进语调节奏里。这招不能明用，得裹在情绪里，像调味料似的撒出去。
妖灵果然中招。
它本该立刻反击，却迟疑了零点几秒——那是规则判定出现歧义时的卡顿。
寒星抓住机会，血符拍出。
不是打妖灵本体，而是轰向它脚下那圈音波光环。
轰！
金光炸裂，妖灵发出一声尖锐嘶鸣，身形溃散又重组，这次变成了九重回声，在洞壁间来回反弹，每一声都模仿我的过往言语：
“我不是好人。”
“谁在乎天命？”
“规则就是用来打破的。”
一圈圈叠加，越叠越密，几乎要把人淹没。
寒星捂住耳朵，额头冒汗：“它们……一直在重复……听得我脑子疼……”
我闭眼，深吸一口气。
然后，慢悠悠开口，用讲课的语气说：
“昔有神官批天条，错处三十七，笑者无一，唯鼠窃之。”
说完，我还补了一句：“注：此鼠后成仙，专偷天罚条文。”
全场安静了半秒。
妖灵的回声循环戛然而止。
因为它识别不了这段话。
它被设定为拦截攻击性言论、防御性反驳、情绪化咆哮，可这段文言冷笑话既不攻击也不防御，更不像在求饶，完全超出了它的分类系统。
短暂死机。
寒星反应极快，跃身而起，双掌灌注半妖之力，直击声音最密集的那一点。
“给我——破！”
轰！！
整座妖洞剧烈震颤，金粉如雨洒落，妖灵发出最后一声非人尖啸，彻底崩解。
尘埃落定。
地面缓缓升起一座石台，上面悬浮着一块灰白晶石，表面布满裂纹，隐约透出金光。
寒星喘着气走过去，伸手要碰——
“别。”我拦住她。
她愣住：“怎么了？不是天命石吗？”
我没答，反而上前一步，折扇轻点那石头，朗声道：“原来你藏在这。”
石头微微一颤。
下一瞬，自行碎裂。
哗啦一声，伪石炸成粉末，下方地缝裂开，一道微弱金光缓缓升起。
真正的天命石，只露一角。
寒星瞪大眼：“你……你刚那是诈它？”
“不然呢？”我收扇入袖，“真货面前摆假局，说明它知道真假已分。我若不信，才是中计。”
她呆了呆，忽然咧嘴：“主人，你这张嘴比我的戟还狠。”
我没接话。
左眼琉璃镜下，异瞳微闪。
三层封印。
每一层都嵌着不同的规则锁。
破第一层要用“谎言中的真话”，第二层得靠“沉默里的喧哗”，第三层……还没看出来。
但我已经想好怎么拆了它。
寒星站在我身边，盯着那缕金光，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
我知道她想冲。
可我没动。
直到她忍不住开口：“接下来——”
我抬起手，打断她。
指尖悬在半空，离那金光，只剩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