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当陆晚灵面无表情地坐上那辆依旧低调的黑色轿车时,她已经做好了迎接新一轮精神折磨的准备。
她不知道今天的剧本是什么,是“田园风光好,不如归去来兮”的劝退流,还是“于无声处听惊雷”的哲学辩论课。
但她知道,绝对,绝对不会是“普通”。
然而,当车子启动,汇入车流之后,预想中的“神迹”没有发生。
车子,被堵在了早高峰的车流中。
前面是望不到头的红色刹车灯,旁边是焦躁的鸣笛声,车窗外,还有个骑着电动车的大爷,正中气十足地和一辆试图加塞的网约车司机,进行着亲切友好的“问候”。
一切,都充满了真实而又令人烦躁的,人间烟火气。
开车的司机,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几次试图变道,都被无情地堵了回来。他通过后视镜,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后座的陆晚灵,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解释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陆晚灵靠在车窗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她没有感到丝毫的“回归正常”的欣慰。
她的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嘲讽。
演,接着演。
演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原本十五分钟的路程,今天足足花了四十五分钟。
当陆晚灵背着书包,走进校门时,上课的预备铃已经响过。校园里,到处都是踩着铃声冲向教学楼的学生,喧闹声、叫喊声、早餐塑料袋的摩擦声,交织成一片混乱而又充满活力的交响乐。
她走进一号教学楼A区。
昨天那空无一人的走廊,此刻人满为患。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地打闹,差点撞到她身上。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和韭菜包子的混合味道。
陆晚灵走进高三七班的教室。
如果说昨天的七班是“圣殿”,那么今天的七班,就是“菜市场”。
早读课,根本不存在的。
后排的几个男生,正围在一起,用校服盖着,聚精会神地看着手机屏幕里的NbA集锦,时不时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
前排的几个女生,则在热烈地讨论着某个明星的八卦,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半个教室的人都听清楚。
还有人把肉包子带进了教室,整个空间都笼罩在一股浓郁的酱香之下。
讲台上的语文老师,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的老先生,正有气无力地,用一种毫无波动的语调,念着课本上的注释,仿佛一个即将没电的复读机。
陆晚灵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她的同桌李静,正一边啃着手抓饼,一边奋笔疾书地抄着作业,嘴里还含糊不清地抱怨着:“完了完了,昨天数学作业一道都不会,被老王抓住死定了。”
这,就是陆晚灵想要的,“普通”的校园生活。
然而,当这一切真的发生时,她只觉得无比的虚假和荒诞。
因为她知道,这一切,都是演给她一个人看的。
这些人,全都是演员。
第一节课,数学课。
昨天那个被牛顿附体的地中海老师,今天又变回了那个不苟言笑的地中海老师。他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哒哒哒”地抄着例题,嘴里念叨着:“这道题,就是这么解,套这个公式,懂了吗?下一题。”
台下的学生,睡倒一片。
陆晚灵趴在桌子上,看着窗外,神游天外。
就在这时,她的胳膊被人戳了一下。
是同桌李静。
“喂,陆晚灵,”李静压低声音,但那音量却恰好能让周围几个人都听见,“这道题你会吗?我觉得老师讲错了。这个辅助线,不应该这么画。”
陆晚灵瞥了一眼黑板。
李静指着一道极其简单的几何题,提出了一个非常刁钻,但仔细一想又毫无道理的质疑。
来了。
陆晚灵心想。
“与同学吵架”的剧本,开始了。
她能想象到,此刻,在某个监控室里,秦夜正一脸期待地看着屏幕,等待着她和这个“演员”,上演一场关于“凡俗对错”的“道辩”。
李静见她没反应,又推了她一下,声音提高了几分:“哎呀,你到底懂不懂啊?我觉得我的解法才是对的,老师那个方法太麻烦了,肯定是错的!”
她的语气,充满了“普通”高中女生那种特有的,不讲道理的固执和挑衅。
陆晚灵缓缓地转过头,看着她。
看着她那努力扮演着“杠精”的,充满了演技的脸。
陆晚灵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她连敷衍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看着李静的眼睛,用一种毫无感情的,如同宣读死亡通知书般的平静语气,说道:
“你对。”
李静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她准备好的一大套说辞,什么“你凭什么说我对”、“你这是敷衍我”、“我们来找老师评评理”,全都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这不按剧本来啊!
周围几个竖着耳朵准备“帮腔”的“演员”,也都愣住了。
陆晚灵说完那两个字,便重新转回头,继续看着窗外,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李静呆坐了半晌,最终只能悻悻地转回去,脸上写满了“任务失败”的沮丧。
……
校长办公室内。
秦夜看着监控画面里,这无比尴尬的一幕,非但没有失望,反而抚掌赞叹。
“妙啊!太妙了!”
旁边的校长一脸懵逼:“顾……顾问,哪里妙了?那个……吵架计划,不是失败了吗?”
“失败?不。”秦夜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你没看懂。祖宗这是在用‘不辩’来回应‘强辩’!她用最极致的退让,来凸显‘心魔’的无理取闹!这是‘以退为进’的至高道境!‘心魔’想吵架,祖宗却连一个眼神的交锋都懒得给它,直接釜底抽薪,让‘心魔’的一切挑衅,都变成了自说自话的笑话!高!实在是高!”
校长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不明觉厉地跟着点头:“高!实在是高!”
下午,随堂测验。
试卷发下来,依旧是昨天的风格。
第一题:请用斗地主中的博弈论,分析官渡之战曹操胜利的必然性与偶然性。
第二题:请以“薛定谔的猫”为主题,写一首符合宋词格律的《虞美人》。
第三题:如果牛顿没有被苹果砸中,而是被榴莲砸中了,世界会有什么不同?请从物理学、经济学、医学三个角度进行论述。
教室内,哀鸿遍野。
学生们一个个抓耳挠腮,咬着笔头,把“普通学生的苦恼”演绎得淋漓尽致。
陆晚灵看着这份荒谬的试卷,连吐槽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拿起笔。
但她没有答题。
而是在试卷的空白处,开始画画。
她画了一个无比简单的小人,小人的脸上,带着一个僵硬的微笑。
小人的头顶,是一个大大的,散发着光芒的太阳。
小人的脚下,是一片同样简单的草地。
画完,她扔下笔,趴在桌子上,闭上了眼睛。
交卷时间到,她将自己那份“画作”,递了上去。
监控室内,秦夜和校长,死死地盯着那张被特写放大的试卷。
校长看着那简陋的涂鸦,冷汗都下来了:“这……这……祖宗她……这是彻底放弃了吗?”
秦夜的呼吸,却陡然变得急促起来。
他死死地盯着那副画,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你懂什么?!”他猛地站起身,指着屏幕,用一种近乎于朝圣的语气,高声喝道:
“这不是画!这是道!是大道至简的终极体现!”
“你看那个太阳!它代表的不是恒星,而是祖宗那颗光芒万丈,普照万物的道心!它圆融,完美,亘古不变!”
“你看那个小人!它代表的不是人,是‘心魔’!你看它的笑容,何其僵硬,何其虚假!它站在道心的光芒之下,渺小,可笑,无所遁形!”
“祖宗她……她已经彻底勘破了虚妄!她不再需要用语言,用逻辑,用我们凡人的方式去‘答题’了!她用最本源的符号,向我们展示了她的境界!”
“她已经,将‘心魔’彻底镇压在了她的道心之下!”
秦夜的眼中,迸发出狂喜的泪花。
“爸!我明白了!‘炼魔计划’已经成功!祖宗的‘心魔’已然伏诛!”
他抓起电话,直接拨给了秦振国,声音因激动而变形:
“爸!准备开启最终计划!‘凡俗试炼’已经无法再动摇祖宗分毫!我们必须用更猛烈的手段,助祖宗斩断最后的尘缘!”
“启动……‘红尘七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