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五章 天下缟素
光海无垠,时光仿佛在此凝固。
秦渊站在白玉岛屿的边缘,手中托着那枚光之本源的花瓣。花瓣触手温润,如同初春的第一缕阳光,又似母亲温柔的掌心。他能感觉到,花瓣中蕴含的不仅仅是“光”的能量,更是某种超越能量层次的东西——那是希望,是传承,是无数生命在黑暗中依然选择相信光明的执念。
他将花瓣轻轻按在胸口。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没有光芒万丈的爆发。花瓣就那么悄无声息地融入他的身体,仿佛一滴水汇入海洋,一片雪落进春泥。但秦渊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温暖而磅礴的力量,正从心脏位置向四肢百骸蔓延。
那力量流过之处,破碎的经脉开始愈合,枯竭的气海重新充盈,被生生造化丹透支的生命本源如同枯木逢春,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更神奇的是,他的“沧海玄阴”之力也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原本青金色的真气中,开始融入一丝丝纯粹的白光。那白光不是外来的力量,而是从他生命最深处觉醒的本源,是他与生俱来、却被尘世蒙蔽了太久的“本心之光”。
简心第一个察觉到变化。
她看着秦渊的侧脸,眼眶渐渐湿润。那不是悲伤的泪水,而是见证奇迹的感动——秦渊的脸色从青灰转为红润,呼吸从微弱变得平稳悠长,连原本眉宇间那种历经沧桑的疲惫,此刻都化作了历经生死后的通透与平和。
更让她心悸的是秦渊的眼睛。
那双曾经坚毅如铁、后来深邃如渊的眼睛,此刻清澈得如同初生的婴孩。但清澈之下,却蕴含着比深渊更深邃、比星空更浩瀚的东西。那是看透了生死、承载了英灵、明悟了守护真谛后才能拥有的眼神——悲悯而不软弱,坚定而不固执,温暖而不灼人。
“秦大哥……”简心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
秦渊转过头,对她微微一笑。
那笑容很简单,却让简心瞬间泪流满面——那是她熟悉的秦渊,却又不是她熟悉的秦渊。熟悉的是那份温柔,不熟悉的是那份温柔中蕴含的、仿佛能包容整个世界的广阔。
“我回来了。”秦渊轻声说。
话音落,他抬手虚握。
悬浮在半空中的玄冥镜缓缓落下,镜身震颤,发出清越的鸣响。与此同时,远处混沌青莲莲蓬中心那块最后的主碎片,也挣脱了无形的束缚,化作一道青金色的流光飞来。
两块碎片在空中相遇。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只有水乳交融般的融合。最后的主碎片精准地嵌入玄冥镜镜背中央的缺口——那里正是玄冥古龙盘绕的中心,龙口衔珠的位置。碎片嵌入的刹那,整条玄冥古龙仿佛活了过来,龙身开始缓缓游动,龙眼中的青金色光芒大盛。
“轰——!”
整个归墟光海剧烈震动!
不是地震,而是某种更高层次的、仿佛规则层面的震荡。光海中的九色光芒开始疯狂流转,混沌青莲的九片花瓣同时绽放,九种本源之力化作九道光柱冲天而起,在光海上空交织成一片绚烂的光网。
玄冥镜悬浮在秦渊面前,镜身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镜背的玄冥古龙脱离镜身,化作一道青金色的虚影盘旋在镜面上空。龙吟声响起,古老、苍凉、威严,仿佛从万古之前传来,穿越无尽时空,在此刻重现人间。
镜面则开始变得透明——不是那种能倒映影像的透明,而是一种仿佛不存在实体的、纯粹的“空”。空中有光在流动,光中蕴含着日月星辰、山川河流、草木虫鱼、人间百态的虚影。那些虚影不是静止的,而是在不断生灭、流转、演化,仿佛一面镜子中装下了整个宇宙的生灭轮回。
“这才是完整的玄冥镜……”玄罹看着眼前这一幕,青金色的眼眸中闪过复杂的神色,“可照彻阴阳,可沟通两界,可逆转因果,可……重塑规则。”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但镜灵呢?镜心虽已与秦渊融合,可镜灵……”
话音未落,混沌青莲忽然剧烈摇曳。
九色光柱中,开始浮现出无数模糊的身影。那些身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穿着不同时代的服饰,说着不同地域的语言。但他们的眼神都惊人的一致——坚定、悲悯、守护。
那是历代玄冥镜持有者的英灵!
从上古的玄冥本尊,到中古的各族英杰,再到近古那些为了守护此界而献出生命的无名英雄。他们的意志从未消散,只是沉睡在玄冥镜最深处的“镜魂空间”中,等待着镜身完整、镜心归位的这一天。
“镜灵从来就不是单一的意志。”一个苍老而温和的声音在光海中响起,“而是所有曾以此镜守护苍生者,共同凝聚的‘守护之志’。”
光影中,一个身着古朴长袍、须发皆白的老者虚影缓缓浮现。他的面容慈祥,眼神却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一种与天地浑然一体的气息。
“玄冥祖师!”玄罹失声惊呼,单膝跪地。
玄冥虚影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秦渊身上。他的眼神中带着审视,也带着欣慰:“万载轮回,终有人能承载镜心而不迷失,能明悟守护而不偏执。孩子,你很好。”
秦渊躬身行礼:“晚辈秦渊,见过玄冥前辈。”
“不必多礼。”玄冥虚影摆手,目光转向玄罹,“玄罹,你做得也不错。当年我将镜心碎片交托给你,便是看中你能在绝境中依旧坚守本心。如今镜心既已找到归宿,你也该放下执念了。”
玄罹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可是祖师,玄夜他……”
“玄夜的路,是他自己选的。”玄冥的声音平静而深邃,“他看到了幽冥的力量,看到了统御两界的可能,于是背弃了玄冥族守护的誓言,投入了幽冥的怀抱。这是他的一念之差,也是他必须承担的因果。”
他顿了顿,看向秦渊手中的完整玄冥镜:“但因果不是定数。镜已完整,九幽之门便有彻底封印的可能。只是……”
“只是什么?”简心忍不住问道。
玄冥虚影沉默片刻,缓缓道:“只是要彻底封印九幽之门,需要付出代价。一个……连我都曾犹豫的代价。”
光海忽然安静下来。
只有九色光芒还在流转,混沌青莲还在摇曳。
玄罹的脸色变得苍白:“祖师所说的代价,莫非是……”
“以镜为引,以身合道。”玄冥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将完整的玄冥镜嵌入九幽之门的核心,以镜主的生命本源为燃料,彻底激活镜中所有英灵的守护之志,形成一道永不磨灭的封印。从此,九幽之门将永久关闭,镜主则……魂散天地,不入轮回。”
“不行!”简心脱口而出,声音尖锐得几乎破了音。
玉罗刹也握紧了弯刀,冷冷道:“这算什么狗屁办法?用一个人的命换天下太平?那这太平要来何用?”
苏墨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不同意。
秦渊却异常平静。
他看着玄冥虚影,轻声问道:“当年,您为何没有这么做?”
玄冥虚影的眼神微微波动,许久,才缓缓道:“因为当时,我放不下。”
“放不下什么?”
“放不下此界的亿万生灵,放不下那些追随我的族人,放不下……”玄冥的声音低了下去,“放不下一个承诺。”
光海中,忽然浮现出另一幅画面。
那是一个青衣女子的虚影,面容清丽,眉眼温柔。她站在一片开满桃花的山谷中,回头微笑,眼中盛满了整个春天的阳光。
“她说,等我回来。”玄冥的声音里带着万载不散的遗憾,“我说,等我封印了九幽之门,就回来娶她。可是当我真正面临选择时,我犹豫了——不是怕死,而是怕失约。”
画面中的女子在桃花树下等待,从春等到夏,从秋等到冬。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她的青丝渐渐染上白霜,眼中的期盼却从未熄灭。
最终,她等到的不是归人,而是玄冥镜破碎、玄冥本尊失踪的噩耗。
“她等了一生。”玄冥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直到寿元耗尽,化作黄土,还在等。而我……我打碎了玄冥镜,将最大的一块碎片藏在蓬莱,将镜心交给玄冥族后人,自己则躲进了归墟深处,一边镇压着九幽之门的裂缝,一边……一边在悔恨中渡过了万载光阴。”
光影消散,玄冥虚影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疲惫的神色。
“所以孩子,”他看着秦渊,“如果你选择不这么做,我完全理解。守护苍生是责任,但守护所爱之人,也是责任。这两者本不该冲突,可命运往往就是这么残酷。”
秦渊沉默。
他看着手中的玄冥镜,镜面中倒映出他的脸,也倒映出身旁简心苍白的脸,玄罹复杂的脸,苏墨凝重的脸,玉罗刹倔强的脸。
还有那些在镜魂空间中沉睡的历代英灵的脸。
张小刀在笑,铁山营的袍泽在招手,圣火使们在列队,白无垢在吹笛……
再看向玄冥虚影展现的外界景象——那座白骨祭坛,那个正在扩大的空间裂缝,那些被献祭的沿海渔民的尸体……
秦渊闭了闭眼。
当他再次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然的平静。
“前辈,”他缓缓开口,“请给我一点时间。有些话……我想对他们说。”
玄冥虚影微微一怔,随即点头:“去吧。时间……不多了。”
秦渊转身,面向与他生死与共的挚友们。
这个向来寡言少语、习惯用剑说话的男人,平生第一次觉得,有那么多话想说。
他先走向苏墨。
这位相识于江南烟雨中的才子,此刻右臂依旧无力垂着,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清明。两人从金陵初识时的互相试探,到并肩经历无数生死,苏墨用他的智谋、他的情报网、他那仿佛取之不尽的财力药力,一次次在绝境中为秦渊打开生路。青云阁少主的身份下,是一颗真正胸怀天下的心。
“苏兄。”秦渊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伸手,轻轻拍了拍苏墨完好的左肩,“这一路,多谢了。”
苏墨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秦渊摆手制止。
“听我说完。”秦渊看着他的眼睛,“金陵初遇时,我以为你只是个游戏人间的贵公子。后来才知道,你肩上扛着的,是整个江南的兴衰,是青云阁三百年的传承,是乱世中为百姓保留一片安宁之地的执念。”
“你从不轻易许诺,但答应的事,从未食言。你给我的帮助,从不是为了回报,而是因为……我们走在同一条路上。”
秦渊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苏兄,如果……如果这次我没能回来,江南就拜托你了。天下大乱,需要一个地方让百姓喘息,让文明延续。你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责任。不要学我这般孤勇,你要用你的智慧,为这乱世……找到一条出路。”
苏墨的眼眶瞬间红了,他死死咬着牙,才没让眼泪流下来。良久,他重重点头:“秦兄,我答应你。”
秦渊笑了,那笑容里满是信任。
接着,他走向玉罗刹。
这位西域魔教圣女,此刻脸上那道伤疤在光海映照下格外醒目。她别过脸,不愿与秦渊对视,但握刀的手微微颤抖,出卖了她内心的波澜。
“玉姑娘。”秦渊的声音温和了许多。
“别叫我姑娘!”玉罗刹冷冷道,“本圣女不爱听这些肉麻话。”
秦渊不以为意,继续道:“我知道,你讨厌我。觉得我固执,觉得我多管闲事,觉得我总坏你的计划。但……圣火宫前那场血战,你我都清楚,若不是彼此信任,谁也活不下来。”
玉罗刹身体一僵。
“你救过我,不止一次。”秦渊认真地说,“在嵩山那次,我被往生门围困,是你率圣火使及时赶到。在北京城外,我力竭坠马,是你用长鞭把我卷回阵中。在圣火宫前,你明明可以独自突围,却选择留下,和我们一起死守。”
他顿了顿:“这些,我都记得。”
玉罗刹终于转过头,眼中似有泪光,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那又如何?本圣女做事,全凭心情,用不着你记挂。”
“就凭这个‘心情’,我要谢谢你。”秦渊郑重地说,“玉罗刹,西域需要你。圣火宫三百年的传承,不能断。那些战死的圣火使,他们的英灵在天上看着你。你是他们的圣女,是他们的信仰。所以……好好活着,好好守着那片土地。让圣火,永远燃下去。”
玉罗刹死死咬着嘴唇,许久,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用不着你说。”
但秦渊看见,她握刀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接着,秦渊看向苏墨:“苏兄,有句话,请你替我转告江辰。”
苏墨点头:“你说。”
“告诉江辰——”秦渊的声音沉静下来,“‘孤影’剑法,不在于‘孤’,而在于‘影’。影子随形,不离不弃。他的剑太快,快到自己都看不清剑心。让他慢下来,看看自己挥剑到底是为了什么。若只为复仇,剑道终有尽头;若为守护,剑心……方可永恒。”
他顿了顿:“他是个重情义的人,只是把情义藏得太深。告诉他,秦渊这辈子,认他这个兄弟。”
苏墨郑重记下:“我一定带到。”
秦渊转身,面向玄罹。
这位来自彼岸的玄冥族尊主,简心的父亲,此刻正用一种复杂无比的眼神看着他。那眼神里有欣赏,有不舍,有痛惜,还有……一种父亲看女婿的认可。
“前辈。”秦渊躬身,行了一个郑重的晚辈礼,“多谢您。”
玄罹扶住他:“谢我什么?”
“谢您将简心带到这世间,让我遇见她。”秦渊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谢您在我最迷茫的时候点醒我,谢您在圣火宫前与我们并肩死战,谢您……认可我。”
他直起身,看着玄罹的眼睛:“我知道,我配不上简心。我一介武夫,身负血仇,颠沛流离,给不了她安稳的生活。但……我爱她,用我全部的生命爱她。这份心意,天地可鉴。”
玄罹长叹一声:“傻孩子,配不配得上,不是由旁人说了算的。简心选择你,我尊重她的选择。你……很好。”
“所以,”秦渊再次躬身,“简心……就拜托您了。我不在的时候,请您……替我照顾好她。别让她做傻事,别让她沉浸在悲伤里。让她好好活着,活出两个人的精彩。”
玄罹的眼眶也红了,他重重点头:“我会的。她是我女儿,我会用生命守护她。”
最后,秦渊走向简心。
这个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子,此刻泪流满面,却倔强地不肯哭出声。她死死咬着嘴唇,咬得渗出了血,仿佛只有肉体的疼痛,才能压住心碎的剧痛。
秦渊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用拇指拭去她的泪水。
“简心。”他的声音温柔得仿佛能融化万年寒冰,“还记得我们在药王谷的约定吗?”
简心点头,泣不成声:“记得……你说,等一切结束,就陪我回药王谷开医馆,你当护卫,我坐堂……”
“是啊,多好的日子。”秦渊的眼神恍惚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清明,“可是简心,你看——”
他指向镜中那些漂浮的尸体,指向裂缝另一端无边无际的幽冥鬼域。
“如果我不去,三天后,药王谷也会变成这样。你救过的那些人,你治好过的那些孩子,你心心念念要守护的人间烟火,都会在幽冥死气的侵蚀下化为乌有。”
秦渊捧起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到那时,就算我们真的开了医馆,又能救几个人?又能救几天?”
简心说不出话,只是拼命摇头,泪水如决堤般涌出。
“听我说,简心。”秦渊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郑重,“我要你答应我三件事。”
“第一,好好活着。不是苟且偷生地活着,而是精彩地、有意义地活着。带着我的那份一起活。”
“第二,回药王谷,开那家医馆。但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那些需要救治的人。用你的医术,救更多的人,把守护的信念传下去。”
“第三……”秦渊顿了顿,眼中闪过无限温柔,“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一个真心待你的人,不要拒绝。不要因为思念我而封闭自己的心。我要你幸福,简心,这是我最后的心愿。”
简心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放声痛哭:“我不要……我只要你……秦大哥,我只要你……”
秦渊紧紧抱着她,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许久,他轻轻推开她,从贴身的内襟深处取出一物——
那是一枚小小的玉佩,质地非金非玉,通体流转着温润的青金色光泽,在光海的映照下,隐隐有内蕴的光华如潮汐般明灭。玉佩被摩挲得极为光滑,显是常年贴身携带。其正面以古朴的刀工刻着一个“渊”字,笔划间竟依稀透出一股沉静而浩瀚的剑意。
“这是…”简心泪眼朦胧地望着。
秦渊的目光落在玉佩上,带着一丝回忆的悠远:“嵩山大战后,我孤身一人追剿敌寇时深入太行山。那夜风雪交加,于是我寻了一处荒僻古洞避寒,无意中在洞壁岩缝里,发现了这块天然的青金原石。”
他将玉佩放入简心掌心,那微凉的触感下,却有一股熟悉的温暖隐隐透出。“我见它质地特异,光华内敛,便留了下来。后来…后来在北上抗清的路上,某个驻扎的深夜,我对着营火,用‘覆云剑’的剑尖,一点点将它磨成了这枚佩形,刻下了自己的名。”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拂过那个“渊”字:“刻字之时,我心有所感,便将一缕初成的‘沧海无量’剑意,封存其中。它虽非神兵利器,却与我心血相连。若…若你将来遇到性命攸关的危机,或可激发其中剑意,或能护你一时周全。”
他握住简心捧着玉佩的手,目光灼灼,似要将所有的嘱托与不舍都刻进她的心里:“现在,我把它给你。见它,如见我。让它…代我护你平安。”
简心紧紧攥住玉佩,那青金色的微光与她眉心的白莲印记隐隐产生了一丝共鸣。她能感觉到,玉佩深处沉睡的那缕剑意,浩大而温醇,一如秦渊此刻的眼神。这不仅仅是信物,更是他留下的一道守护,一个念想,一处与他本命剑意相连的、微小的“渊”之所在。
说完,他决然转身,面向玄冥虚影。
简心握着那枚还带着体温的玉佩,瘫坐在地,泣不成声。
玄罹上前扶住女儿,眼中也满是泪光。
苏墨别过脸,不忍再看。
玉罗刹握刀的手青筋暴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秦渊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众人最后一眼,然后看向玄冥虚影,声音平静而坚定:
“前辈,开始吧。”
玄冥虚影看着这个年轻人,眼中满是赞赏与悲悯。他抬手,混沌青莲的九色光芒开始朝着玄冥镜汇聚。镜身震颤,镜背的玄冥古龙仰天长吟,镜面中那片蕴含宇宙生灭的“空”开始疯狂旋转。
“以镜为引,以身合道。”
“九源归位,英灵共鸣。”
“封!”
玄冥虚影的声音,如同天道敕令,在光海中回荡。
秦渊的身体开始发光。
不是外来的光,而是从他每一个毛孔、每一滴血液、每一寸骨骼深处透出来的光。那光最初是青金色,很快融入白色,最终化作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包含了世间所有色彩的“混沌色”。
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如同琉璃。
简心跪在地上,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但她能感觉到,秦渊的生命气息正在飞速消散——不是死亡,而是升华,是融入了某种更高层次的规则。
“秦大哥……”她喃喃道,伸出手,却只触碰到一片温暖的光。
秦渊回头,对她最后一笑。
那笑容干净、温柔、坦然,仿佛在说:别怕,我永远都在。
然后,他的身体彻底化作光芒,融入玄冥镜中。
镜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光芒穿透归墟光海,穿透东海漩涡,穿透九霄云层,直冲宇宙深处!
整个天地,为之震动。
同一时刻,华夏大地,四海八荒。
无论身处何地,无论在做何事,所有人都看到了那道光。
那是从东海方向升起的九色光柱,粗如山岳,高耸入云,在夜空中如同撑起天地的巨柱。光柱中,隐约可见日月星辰在流转,山川河流在奔腾,草木虫鱼在生长,更有无数模糊的人影在光中沉浮、行礼、消散。
北京城头,刚刚击退清军又一次进攻的守军抬起头,看着那道光柱,茫然无措。
紫禁城内,李自成站在乾清宫殿前,望着东方,眉头紧锁。他身边的谋士宋献策掐指推算,忽然脸色大变:“陛下,此乃……天地同悲之兆!”
江南,青云阁。
江辰扶着廊柱勉强站立,右胸的绷带还渗着血。他看着东方那道光柱,掌心的孤影剑忽然剧烈震颤,剑身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
“秦兄……”他喃喃道,眼中第一次有了泪光。
漠北草原,正在与清军鏖战的蒙古骑兵停下厮杀,望着那道光柱,纷纷下马跪地,用古老的语言祈祷。
南疆苗寨,正在祭祀的巫祝抬起头,手中的骨杖落地,老泪纵横:“守护者……归位了……”
西域,圣火宫。
幸存的四十三名圣火使冲出宫殿,望着东方,齐齐单膝跪地。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能感觉到,心中某种重要的东西,正在永远地离去。
而最震撼的,是光柱持续了整整一炷香后,忽然炸开,化作漫天光雨。
光雨如雪,纷纷扬扬,洒落人间。
雨水落在身上,不湿衣襟,却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温暖与悲伤。受伤的人,伤口开始愈合;生病的人,病痛开始减轻;绝望的人,心中重新燃起希望;迷茫的人,眼前出现清晰的道路。
更神奇的是,那些在战乱中死去、却因为执念太深而无法轮回的亡魂,在光雨的沐浴下,纷纷现出形影,朝着东方叩拜三次,然后化作点点光芒,升入夜空。
那是解脱,也是新生。
天下缟素。
不是人为的丧服,而是天地为一位守护者的牺牲,披上的素衣。
那一夜,无数人从梦中惊醒,泪流满面,却不知为何而哭。
那一夜,无数家庭在光雨中团聚,相拥而泣。
那一夜,天下百姓,无论贫富贵贱,无论士农工商,无论敌我阵营,都自发地穿上了素衣,点起了白烛,朝着东方叩拜。
他们不知道在拜谁,只知道,有一个人,为这人间,付出了他所能付出的一切。
那一夜,史书记载:
“甲申年腊月廿三,夜,天现九色光柱于东海,光雨遍洒神州,亡魂超度,伤病皆愈。万民感泣,天下缟素。后世称之‘守护之光’,亦称‘秦渊之祭’。”
归墟光海。
玄冥镜悬浮在半空,镜身已经稳定,光芒内敛。但镜中那片“空”里,多了一道身影——秦渊的身影。他闭目盘坐,面容平静,周身流转着混沌色的光芒,与镜魂空间中无数英灵的虚影融为一体。
他已不再是人,而是规则,是象征,是玄冥镜的“镜主意志”。
简心跪在镜前,额头触地,久久不起。
她的眉心,那朵白色莲花已经化作印记,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她能感觉到,自己与玄冥镜之间建立起了一种奇妙的联系——她能感应到镜中秦渊的存在,虽然那存在已经不再是曾经的秦渊,但至少……他没有完全消失。
“起来吧,孩子。”玄冥虚影的声音温和了许多,“从今往后,你就是玄冥镜在此界的行走,是镜主意志的传达者。你的路还很长。”
简心缓缓起身,擦去脸上的泪痕。
她的眼神,已经不同了。
曾经的温柔还在,但温柔之下,多了一份坚毅,一份责任,一份传承了万载守护之志的沉重与荣光。
“前辈,”她看向玄冥虚影,“我现在该做什么?”
“带着完整的玄冥镜,去封印九幽之门。”玄冥虚影抬手,镜中浮现出外界那座白骨祭坛的景象,“秦渊已经以身合道,为玄冥镜注入了足以封印裂缝的力量。但还需要一个媒介,将镜身嵌入裂缝核心。而这个媒介……”
他看向简心:“就是你。”
简心没有丝毫犹豫:“我去。”
“你不怕?”玄冥虚影问。
“怕。”简心点头,“但我更怕辜负了他的牺牲。”
玄罹上前一步:“我陪你去。”
“不,父亲。”简心摇头,声音平静,“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赎罪。”
“赎什么罪?”玄罹皱眉。
“赎我没能留住他的罪。”简心轻声说,“虽然我知道,我留不住,谁也留不住。但至少,我要亲手完成他未竟的事。这样,将来在镜魂空间与他重逢时,我才能抬起头,告诉他:秦大哥,你看,我把你守护的这个世界,守住了。”
玄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长叹一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
苏墨和玉罗刹也走上前。
“我们也去。”苏墨道,“虽然帮不上大忙,但至少,能为你开路。”
玉罗刹冷哼一声:“别误会,本圣女只是不想欠那家伙人情。他救了圣火宫,我帮他完成遗愿,两清。”
简心看着他们,眼中泛起泪光,却笑了:“谢谢。”
玄冥虚影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欣慰。
万载孤寂,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不是等到了赴死者,而是等到了传承者。秦渊选择了牺牲,简心选择了承担,而其他人选择了同行。
守护,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
而是一个信念,在无数人心中传递、接力、永恒不灭的过程。
“既然如此,”玄冥虚影抬手,混沌青莲的九片花瓣同时脱落,化作九道流光,分别没入简心、玄罹、苏墨、玉罗刹体内,“这是九源祝福,可在关键时刻护你们一命。”
他又看向玄冥镜:“镜来。”
玄冥镜缓缓飞到他手中。
这位万载前的守护者,抚摸着完整的镜身,眼中闪过无数回忆。最终,他将镜子郑重地交给简心。
“孩子,去吧。”
“去完成,这万载未竟的守护。”
简心双手接过玄冥镜,镜身温润,仿佛还残留着秦渊的温度。
她转身,看向光海之外,看向那个需要他们去拯救的世界。
“我们走。”
一行四人,踏上了归途。
而光海中,玄冥虚影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缓缓消散。他的使命已经完成,他的执念已经放下,他终于可以……去见那个在桃花树下等了他一生的女子了。
“阿桃,我来了。”
“这一次,不会再让你等了。”
光海归于平静,只有混沌青莲还在摇曳,仿佛在诉说着万古不变的守护誓言。
东海,白骨祭坛。
玄夜站在祭坛顶端,幽冥权杖高举,裂缝已经扩大到百丈宽,无数幽冥鬼物如同潮水般涌出,在海面上肆虐、杀戮、狂欢。
他能感觉到,距离彻底打开两界通道,只差最后一步。
但就在这时,他忽然心有所感,猛地转头看向东方。
四道身影,踏浪而来。
为首的女子,一袭素衣,眉心绽放白色莲花,手中托着一面古朴的铜镜。
镜光照来,所过之处,幽冥鬼物如同冰雪遇阳,纷纷消散。
玄夜瞳孔骤缩。
“完整玄冥镜……怎么可能?!”
【下章预告】
简心手持完整玄冥镜,率众人直闯白骨祭坛!玄夜以百万生灵为祭,誓要彻底打开九幽之门;简心以镜主遗志为念,必将以身为媒封印裂缝。第三百四十六章《民族脊梁》,看这场关乎两个世界存亡的终极对决,看简心如何在绝境中继承秦渊的守护之志,看华夏大地在危难时刻挺起的真正脊梁!镜照幽冥,血染东海;此战过后,谁主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