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在风蚀戈壁中又行进了三日。白日里酷热难当，夜晚则寒风刺骨，但车轮与驼铃的节奏，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平稳。林凡的伤势在墨云提供的丹药和他自身那奇异新生力量的滋养下，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虽然距离痊愈尚远，但已能下地行走，进行简单的活动。
这三日，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摇摇晃晃的大车里，盘膝调息。他的心神，更多地沉入了识海深处，观察着那片奇异的“战场”。
秩序锁链与暗影种子的对峙，已经进入了一个极其微妙、脆弱的平衡阶段。秩序之力不再仅仅是蛮横的压制，暗影种子也不再是纯粹的疯狂挣扎。两者接触的边缘，形成了一片极其细微、不断变幻的“灰色地带”。在这里，金色的秩序光纹与墨色的混乱暗流以一种难以理解的方式交织、渗透、转化。林凡能感觉到，这片“灰色地带”蕴含着一种奇特的性质——它既非纯粹的秩序，也非彻底的混沌，更像是一种不稳定的、蕴含了两种极端属性的、随时可能崩溃或爆发的“中间态”能量。
他甚至尝试着，用极其微弱的一丝神识，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这片“灰色地带”。
没有预想中的狂暴反噬，也没有被瞬间同化。那缕神识如同泥牛入海，被那片混沌而又带着奇异规律的“灰”迅速包容、解析、然后……以一种林凡能够理解、甚至能勉强引导的、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力量”，反馈了回来。
这力量，不再是单纯的星辰灵力，也不是纯粹的秩序之力，更非混乱的熵能。它似乎兼具了星辰灵力的“灵动”、秩序之力的“稳定框架”、以及一丝混沌的“变化”与“侵蚀”特性。林凡能感觉到，如果运用得当，这股力量或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尤其是在对抗同样蕴含混乱属性的敌人时。但这力量太微弱，也太不稳定，一个控制不好，反噬自身，引爆体内的平衡，后果不堪设想。
“看来，暂时只能作为一张极其危险的底牌……”林凡收回神识，不敢再轻易尝试。他将注意力转向“北辰”晶石。
随着身体的恢复和体内新平衡的建立，他与“北辰”晶石的联系似乎更加紧密、清晰。他不再需要刻意沟通，就能模糊地感知到晶石内部那浩瀚秩序本源的“状态”——依旧沉寂，但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活性”，仿佛从长眠中，被之前方舟的经历和与暗影种子的对抗，唤醒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
他尝试解读晶石中那些更加古老的、关于天工族文明、关于规则运用、关于对抗混沌的信息碎片。这一次，或许是经历了生死，或许是力量属性发生了微妙变化，或许是星萤的“苏醒”带来了某种共鸣，他竟然能看懂更多、理解更深了。虽然依旧只是冰山一角，但许多原本晦涩难懂的能量回路、规则符文，在他眼中渐渐有了脉络。
他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在遥远的、无法确定的方向，似乎存在着与“北辰”晶石同源的、更强大或更完整的“秩序之源”的微弱呼应。这呼应，与星萤沉睡的意识深处，某种更深层的印记，也隐隐相连。
林凡的目光，不由得看向旁边木榻上依旧沉睡的星萤。女孩的呼吸平稳悠长，面色虽然依旧苍白，但肌肤下那星辉般的脉络，似乎比刚救出时，明亮、清晰了那么一丝。阿阮每日都会定时为她擦拭身体，喂一些流质的、蕴含温和灵力的药汤。墨云也会每天过来，搭着星萤的手腕探查片刻，然后眉头微皱，摇摇头。
“林小友，”这一日，墨云探查完星萤，坐到林凡对面，递给他一囊清水，状似随意地问道，“你这‘妹妹’，恐怕不是凡人吧？或者说，你们兄妹，都非凡俗之人。”
林凡接过水囊，沉默片刻，道：“墨老目光如炬。晚辈确实有些难言之隐。星萤她……体质特殊，此次遭劫，伤了本源，故而沉睡不醒。”
“伤了本源……”墨云捻着胡须，目光深邃，“何止伤了本源。老朽观她体内，生机虽弱，却如古木盘根，深不可测，更有一种……嗯，与天地法则隐隐相合的韵味，绝非寻常修士所能拥有。倒是小友你，虽然根基受损，但恢复速度惊人，体内气息更是驳杂中见调和，矛盾中显统一，这份造化，也非同小可啊。”
林凡知道，墨云这是在进一步试探。他既不否认，也不深谈，只是道：“全赖前辈妙手回春，以及……些许侥幸罢了。前辈救命之恩，晚辈没齿难忘。若前辈有所差遣，力所能及之处，晚辈绝不推辞。” 他这是在表明态度，愿意在一定程度上回报，但不愿过多透露自身秘密。
墨云呵呵一笑，似乎对林凡的回答并不意外，也不强求。“差遣谈不上。只是老朽这商队，行走四方，难免遇到些麻烦。若真有需要小友援手之时，还望莫要推辞。至于你们兄妹，在伤愈之前，尽管安心跟着商队便是。东荒虽大，老朽这张老脸，多少还值几个钱，为你们寻一处安身立命之所，不难。”
“多谢墨老。”林凡诚心道谢。他知道，墨云这是在释放善意，也是在为可能的“合作”铺路。这正合他意。他现在重伤未愈，带着沉睡的星萤，人生地不熟，能暂时托庇于这支神秘的商队，是当前最好的选择。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商队即将走出风蚀戈壁、进入东荒边缘一处名为“流沙镇”的补给点前夜，危机悄然降临。
那夜无月，星光黯淡。戈壁的夜风格外凛冽，卷起沙砾，打在车篷上啪啪作响。商队在一处背风的断崖下扎营，篝火跳动，守夜的护卫抱着兵器，警惕地巡视。
林凡正在闭目调息，忽然，怀中的“北辰”晶石毫无征兆地微微一颤，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清晰警告意味的寒意。同时，他体内那片“灰色地带”的能量，也仿佛感应到了什么，自发地轻微活跃起来，带着一种面对“同属性”威胁时的躁动。
几乎在同时，营地外围传来一声短促的、戛然而止的惨呼，随即是利刃出鞘的铿锵声和示警的尖锐哨响！
“敌袭——！！”
“保护货物！结阵！”
营地瞬间炸开锅！训练有素的护卫们迅速结成战阵，刀剑出鞘，灵光闪烁。商队里的伙计和妇孺则惊恐地缩向营地中心。
林凡猛地睁开眼，透过车帘缝隙向外看去。只见黑暗的戈壁中，数十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四面八方扑来！他们身着与沙石颜色相近的破烂皮甲，脸上涂抹着油彩，手中兵器五花八门，但个个眼神凶狠，气息彪悍，修为竟大多在炼气中后期，为首的几人，更是达到了筑基期！这绝不是普通的沙匪！
更让林凡瞳孔收缩的是，这些袭击者身上，隐隐散发着一股令他体内“灰色地带”能量躁动不已的气息——混乱、暴戾，虽然远不如黑潮中的“蚀灵兽”纯粹，也不如墨尘的“熵能”精炼，但却实实在在带着一丝混沌侵蚀的痕迹！ 就像是被稀释、被污染过的、次生化的混沌力量！
他们的目标极为明确！大部分袭击者悍不畏死地扑向商队护卫，纠缠住他们。而三名气息最强、明显是头领的筑基修士，则如同三支利箭，无视了沿途的抵抗，目标直指——林凡和星萤所在的这辆大车！
“果然冲我们来的！”林凡心中一沉。是墨尘背后的势力？还是别的什么人察觉到了“北辰”晶石或星萤的特殊？
墨云的身影已然出现在车外。他依旧穿着那身旧道袍，手中却多了一根非金非木、通体黝黑、顶端镶嵌着一颗浑浊黄玉的拐杖。面对三名筑基修士的突袭，他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只是将拐杖重重往地上一顿！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大地的心脏跳动了一下。以拐杖落点为中心，一道土黄色的、厚重凝实的光圈瞬间扩散开来，如同大地之墙，将那三名筑基头领硬生生挡住、震退！
“金丹修士？！”其中一名头领惊疑不定。
墨云没有回答，手中拐杖一挥，无数砂石仿佛被无形之力牵引，化作一道道锋锐的石刺，铺天盖地射向三名头领，威势惊人！他竟真的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金丹期高手！
三名沙盗头领不敢怠慢，各施手段抵挡。一人挥舞弯刀，刀光如练，斩碎石刺；一人双手结印，召唤出沙暴旋风；还有一人，竟从怀中掏出一面惨白色的骨幡，摇动间，散发出阵阵阴冷的灰色雾气，雾气中隐隐有鬼哭狼嚎之声，竟能侵蚀墨云的土石法术！
“邪道法器！”墨云冷哼一声，拐杖上的黄玉光芒大盛，一股更加浑厚、堂皇的大地之力涌出，与那灰色雾气对抗。
然而，趁着墨云被三名头领缠住的片刻，其他沙盗中，有数名身手矫健、气息隐匿极好的炼气巅峰修士，如同毒蛇般从阴影中窜出，绕开主战场，直扑林凡所在的大车！他们的目标，赫然是车内的林凡和星萤！
“林小友小心！”阿阮的惊呼从旁边传来，她已经拔出随身短剑，挡在车前，但她修为不过炼气中期，如何是数名炼气巅峰的对手？
车内，林凡眼中寒光一闪。他知道，不能再藏了！墨云被拖住，阿阮挡不住，星萤毫无自保之力。必须出手！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压制体内那股微弱却危险的新生力量。他将意念集中在那片“灰色地带”，小心翼翼地、如同操控精密炸药般，引动了其中一缕“灰气”，混合着残存的星辰灵力，以及“北辰”晶石赋予的一丝最基础的秩序稳固之力，顺着经脉，涌入右手食指。
没有璀璨的灵光，没有浩大的声势。林凡只是并指如剑，对着那第一个挥刀劈开车帘、狞笑着扑进来的沙盗，隔空，轻轻一点。
指尖，一点极其黯淡、几乎无法察觉的灰色光晕，一闪而逝。
那沙盗的狞笑凝固在脸上。他挥下的弯刀，距离林凡的额头只有寸许，却再也无法落下。他眼中的凶光迅速被一种茫然、恐惧和无法理解所取代。他感觉，自己体内原本运转流畅、带着一丝暴虐属性的灵力，在接触到那点灰色光晕的瞬间，竟然……紊乱、迟滞、然后如同遇到了天敌般，开始不受控制地内耗、消融！连带他的经脉、血肉，都传来一种被缓慢“剥离”、“分解”的诡异痛楚！
“啊——！”沙盗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短促惨叫，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软软地瘫倒下去，虽然没有立刻死去，但一身修为和行动能力，竟在瞬间被废掉了大半！
这诡异的一幕，让后面正要冲进来的几名沙盗猛地刹住脚步，眼中充满了惊骇！这是什么邪法？！
林凡脸色一白，身体晃了晃。刚才那一下，消耗比他预想的还大，而且动用了那危险的“灰气”，让他体内刚刚稳定的平衡再次出现了细微的波动，暗影种子和秩序锁链都传来一阵悸动。但他强撑着，冷冷地看着车外的沙盗，指尖，那点黯淡的灰色光晕，再次若有若无地浮现。
“他……他有古怪！一起上！”一名沙盗色厉内荏地吼道，但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后退。
就在这时，车外传来一声充满痛苦与恐惧的惨叫。是那个使用惨白骨幡的沙盗头领！他手中的骨幡，竟被墨云拐杖上激射出的、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土黄色光束，一击洞穿！骨幡爆裂，反噬之下，那头领七窍流血，萎顿在地。
主将受创，沙盗们士气大挫。
“撤！快撤！”另一名头领见状不妙，嘶声大喊。
沙盗们如蒙大赦，丢下几具尸体和那个被林凡废掉的同伴，如同潮水般退入黑暗的戈壁，转眼消失不见。
营地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伤员压抑的呻吟和篝火噼啪的声响。
墨云拄着拐杖，缓缓走到林凡的车前，目光先是扫过那个瘫软在地、气息奄奄的沙盗，然后深深地看向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沉静的林凡，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林凡那缓缓放下、指尖灰光已然消散的右手上。
“好霸道的……手段。”墨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眼神中的探究与震惊，却难以掩饰，“不似道，不似魔，却能直指力量本源，瓦解侵蚀……林小友，你给老朽的惊喜，真是越来越多了。”
林凡疲惫地扯了扯嘴角，没有解释，也无法解释。
“此地不宜久留，速速打扫，即刻出发，赶往流沙镇！”墨云不再多问，转身下令。
商队再次行动起来，气氛却比之前凝重了十倍。
林凡坐回车内，看着自己依旧有些颤抖的右手，心中并无喜悦，只有更深的警惕。那股力量，太危险，也太显眼了。而沙盗的出现，更是说明，他和星萤，已经被盯上了。
他看向依旧沉睡的星萤，正想为她掖一下被角，目光忽然凝住。
女孩那长长的、银白色的睫毛，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是他的错觉吗？
林凡屏住呼吸，紧紧盯着。
片刻，那睫毛，又颤动了一下。紧接着，星萤那小巧的、苍白的嘴唇，似乎也极其细微地，嚅动了一下，仿佛在无声地呓语着什么。
一股微弱却清晰、带着稚嫩、茫然、以及一丝被惊扰后的不安的灵魂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从星萤身上，悄然荡漾开来。
林凡的心脏，猛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