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黑暗前的最后阴霾,将黑风岭浸染在一片青灰色的薄明中。
猎屋外的空地上,狼尸横陈,血腥气浓得化不开。几名还能行动的村民正在赵叔的指挥下,沉默地搬运尸体,清理战场。每一具狼尸被翻动时,都会带起一片暗红色的血泥,混杂着碎肉和断裂的骨茬。
伍小满坐在猎屋门槛上,赤裸着上半身。左肩后背那道被狼王利爪撕裂的伤口,皮肉翻卷,深可见骨,边缘泛着不正常的暗红色。赵叔正小心翼翼地用煮沸过的布巾蘸着一种气味刺鼻的黑色药膏,为他清理伤口。
药膏触及伤口的瞬间,发出“嗤”的轻微响声,冒起一丝白烟。伍小满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放在膝盖上的右手微微收紧。
“狼王爪上有毒,和之前那豺毒类似,但更猛。”赵叔声音低沉,额上渗出细汗,“这药能拔毒,但伤口太深,愈合需要时间。大人您这体魄…”他看着伤口处肌肉微微蠕动、流血早已自行止住的景象,眼中难掩惊异,“…真是平生仅见。”
“无妨。”伍小满目光投向远处狼群退去的密林方向,“那狼王,伤得更重。”他清楚记得自己那一拳击中肉瘤时的触感和狼王凄厉的惨嚎。那东西对狼王而言,绝非装饰。
石虎胳膊上缠着厚厚的布条,大步走来,脸上带着疲惫和一丝兴奋:“大人,清点完了。狼尸一共四十七具,其中那种特别壮实的‘精英狼’有八具。咱们的人…重伤三个,轻伤十二个,万幸没人死。”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还有,在狼群最初冲上来的那片林子里,发现了些…脚印。”
伍小满眼神一凝:“人的?”
“不像常人的。”石虎摇头,“脚印很浅,但很大,比寻常成年男子的脚长了近一半,而且…只有前脚掌的印记清晰,后脚跟几乎看不见。像是…用脚趾在走路。”他说着,脸上也露出一丝怪色,“另外,脚印附近还有些散落的…黑色碎屑,和之前那邪符的质地很像,但更碎,风一吹就散了。”
用脚趾走路?更大的脚印?黑色碎屑……
伍小满想起狼王最后望向岭深处的那个动作,以及自己怀中铁牌那一瞬间的微热。
“带我去看看。”
伤口被赵叔用干净的麻布条紧紧包扎好,伍小满套上一件村民找来的粗布短褂,跟着石虎来到猎屋东北侧约三十步外的林缘。
这里泥土潮湿松软,确实残留着一些模糊的印记。伍小满蹲下身,仔细察看。石虎说得没错,这些脚印的轮廓比常人大出许多,而且前深后浅,甚至能看到几处清晰的、如同兽爪般分叉的“趾印”痕迹。但整体形态,又隐约有人的脚掌轮廓。
他伸出手指,捻起脚印旁泥土里一点几乎快要消散的黑色粉末。粉末入手冰凉,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阴气,与邪符残片同源,但似乎…更加“新鲜”,或者说,活性更强。
“不止一个人…或者说,不止‘一个’这种东西。”伍小满站起身,望向脚印延伸向的黑风岭深处。那里林木更加茂密幽深,晨雾缭绕,光线难以穿透,仿佛一张巨兽的口。
“大人,我们还抓到个活的。”一个年轻村民气喘吁吁地跑来,脸上带着紧张和激动,“不是狼,是…是人!躲在西边那片乱石堆里,鬼鬼祟祟的,被我们巡哨的兄弟发现了!”
活的?
伍小满和石虎对视一眼,立刻转身:“走!”
猎屋侧面临时搭起的简陋木棚下,两个村民正持矛看守着一个被粗糙麻绳捆得结结实实的人。此人一身破烂的皮袄,满脸污垢,头发纠结,看不出年纪。他蜷缩在地上,身体不住发抖,眼神惊恐地四下乱瞟,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看到伍小满和石虎走来,他猛地一哆嗦,把头埋得更低。
“抬头。”石虎喝道。
那人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张瘦削、布满风霜和恐惧的脸,大约四十岁上下。他的眼神涣散,瞳孔微微放大,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你是何人?为何鬼鬼祟祟躲在附近?”石虎上前一步,厉声问道。
“我…我…别杀我!别杀我!”那人突然激动起来,挣扎着想要后退,“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不要把我喂狼!不要!”
喂狼?
伍小满眼神微动,示意石虎稍安勿躁。他走到那人面前,蹲下身,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你看不见什么?谁要把你喂狼?”
或许是伍小满的语气过于平静,与周围村民的紧张截然不同,那人混乱的眼神略微聚焦了一些。他死死盯着伍小满,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好半晌,才哆嗦着嘴唇,断断续续道:“血…血狼…三爷…岭子…吃人的岭子…鬼…有鬼!它在看!它一直在看!”说着,他又开始剧烈颤抖,仿佛想起了极其恐怖的事情。
血狼帮三当家!果然是血狼帮!
“血狼帮的人现在何处?黑风岭里到底有什么?”伍小满追问。
“寨子…西边老鸦洞…改了,都改了…三爷他…他不是人了!还有…还有圣使…”那人语无伦次,“狼…那些狼听他的…不,听‘圣使’的…挖矿…都在挖矿…血…好多血…祭…祭祀…”
挖矿?祭祀?圣使?
信息碎片拼凑,一个模糊而令人不安的图景浮现。血狼帮盘踞在此,并非单纯劫掠,似乎在黑风岭深处进行着某种隐秘的、需要大量人力的活动(挖矿),并以活人(祭祀)和某种方式操控了本地狼群(圣使?)。而这位“三爷”和所谓的“圣使”,恐怕都已非正常人类。
“你们抓了多少人?关在哪里?‘圣使’是什么模样?‘它’又是什么?”伍小满连续发问,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那俘虏似乎被这一连串问题刺激到,猛地抱住头,发出痛苦的呜咽:“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个被逼着运东西的…他们都死了…不听话的,都被扔进矿洞深处…再也没出来…圣使…看不清脸…黑乎乎的…有红光…狼见了都趴着…‘它’…‘它’在矿洞最里面…三爷进去过…出来就…就变了…”
矿洞最深处…有东西。
伍小满基本可以确定,黑风岭异常的根源,就在那所谓的矿洞里。血狼帮三当家、圣使、异变狼王,恐怕都与那东西有关。
“老鸦洞怎么走?”石虎抽出腰刀,架在俘虏脖子上,“说清楚,饶你不死。”
冰冷的刀刃触及皮肤,俘虏浑身一僵,求生的欲望暂时压过了恐惧,他结结巴巴地描述起路线。大致是向西进入黑风岭主脉,沿一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猎道走约二十里,看到三棵呈品字形的枯死老松树后转向北,进入一条隐蔽的裂谷,老鸦洞就在裂谷尽头。
“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石虎听完,看向伍小满。村民们也围拢过来,目光中都带着征询。经历了昨夜血战,伍小满已是他们毫无疑问的主心骨。
伍小满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猎屋门口,望向西方那莽莽苍苍、雾气氤氲的山岭。体内,左肩后背的伤口传来麻痒感,那是血肉在加速生长愈合。四种特质节点缓缓运转,消化着昨夜战斗的收获,尤其是与狼王肉瘤对撞时磨灭吸收的那一丝诡异能量,让节点的光芒似乎又凝实了微不可查的一分。
去,还是不去?
若去,前方很可能是血狼帮主力盘踞之地,有诡异莫测的“圣使”和状态不明的三当家,还有矿洞深处那未知的“它”。自己伤势未愈,村民们更是疲惫带伤,战力不全。
若不去,难道固守猎屋?狼群虽退,根源未除。血狼帮既然在此经营,恐怕不会放任知晓他们秘密的猎屋众人存活。更何况,那些被抓去挖矿、生死不知的百姓…
“大人,”赵叔走了过来,声音沉稳,“老头子年轻时,也跟人进过黑风岭深处采药。老鸦洞那片,地势险恶,易守难攻。而且…听这厮说的,那矿洞怕是有些年头了,不像是血狼帮现挖的,倒像是…他们找到了什么古代留下的东西。”
古代留下的东西…伍小满心中一动。遮天世界,北斗星域,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古遗迹、神魔葬地。这偏僻黑风岭,难道也埋着什么?
他摸了摸怀中的血狼帮铁牌和邪符残片。铁牌材质特殊,邪符手法诡异,确实不像普通流寇能有。
“留下足够人手,照顾重伤者和妇孺,依托猎屋防御。”伍小满终于开口,声音清晰,“石虎,挑选十个伤势较轻、胆子大、手脚麻利的,跟我走。赵叔,你带剩下的人守好这里,若有异动,以烟火为号。”
“大人,您伤势…”石虎担忧道。
“不妨事。”伍小满活动了一下左肩,绷带下肌肉鼓胀,已无大碍。长生不老的基础恢复力,加上体魄特质节点的加持,这种肉体创伤的愈合速度远超常人想象。“比起伤,我更在意那矿洞里到底藏着什么。不弄明白,黑风岭永无宁日,我们,还有附近所有的村落,都逃不掉。”
他目光扫过众人:“此行凶险,自愿前往。若有不愿,绝不强求。”
短暂的沉默后,石虎第一个站出来:“我跟你去!”接着,又有七八个年轻村民咬着牙站出来,虽然脸上还带着惧色,眼神却渐渐坚定。昨夜的血战,伍小满如同战神般的身影,给了他们莫名的勇气。
最终凑齐了十个人,算上伍小满,共十一人。
众人匆匆准备。带上所有还能用的兵刃,备足干粮和饮水,用皮囊装好剩余的火油。赵叔将猎屋库存的最好伤药和金疮药都拿了出来,分给众人。
临行前,伍小满又看了一眼那俘虏:“给他松绑,关进地窖,留两个人看着。”
俘虏闻言,如蒙大赦,连连磕头。
晨光渐亮,却驱不散黑风岭深处的浓雾。
伍小满一行十一人,离开猎屋,沿着俘虏描述的路线,向西进入密林。石虎持刀在前开路,伍小满走在队伍中央,警惕着四周。
越往里走,林木越发高大茂密,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腐朽的气息,还有一种淡淡的、如同铁锈般的甜腥味,与狼王爪毒和那黑色碎屑的味道隐隐相似。
沿途开始出现一些人工痕迹:被砍断的灌木、踩出的小径、甚至偶尔能看到丢弃的破烂箩筐和断裂的镐头。一切都显示,不久前这里曾有许多人频繁活动。
按照路线,他们找到了那三棵品字形的枯死老松。松树通体焦黑,毫无生机,在这片山林中显得格外突兀和诡异。
转向北,进入一条狭窄的裂谷。谷中光线更暗,两侧岩壁高耸,怪石嶙峋,仿佛张牙舞爪的怪物。地面崎岖不平,散落着更多采矿的痕迹,还有…一些零星的、已经发黑的血迹,以及碎布片。
空气中那股甜腥味更浓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前行约三四里,裂谷到了尽头。一个巨大的、黑黢黢的洞口出现在岩壁下方,高约两丈,宽三丈有余,如同一只巨兽张开的大口。洞口边缘有人工开凿和加固的痕迹,但岩石质地黝黑,隐隐泛着金属光泽,与周围山岩截然不同。洞口上方,歪歪斜斜地刻着三个几乎被风化磨平的古字,并非当世文字,但伍小满隐约觉得有些眼熟——似乎与青铜古棺上的某些纹路有细微相似之处。
洞口中,阴风阵阵吹出,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更浓烈的甜腥、腐朽气味。风声中,似乎还夹杂着极其微弱、若有若无的…呜咽声?还是金属敲击的回响?
洞口外,散乱地堆放着一些采矿工具和破烂的推车,却空无一人。只有几堆早已熄灭的篝火灰烬,表明这里曾有人驻守。
石虎示意众人停下,看向伍小满。
伍小满走到洞口前,凝神感应。洞内黑暗深处,除了那令人不适的气味和阴风,还有一种极其隐晦、却仿佛能牵动气血的…脉动?很微弱,但确实存在。与他怀中铁牌的微弱反应,以及狼王肉瘤中的能量,隐隐同源,却更加深沉、古老。
就是这里了。
他回头,看向身后十张紧张而坚毅的脸,沉声道:“跟紧我,保持警惕。里面情况不明,一切听我指令。”
说完,他当先一步,踏入了那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的巨大矿洞之中。
黑暗,瞬间将他的身影吞没。
紧接着,是石虎,然后是其他村民,一个接一个,深吸一口气,握紧武器,走进了那未知的、弥漫着血腥与诡异的黑暗深处。
矿洞入口的光亮,在他们身后迅速缩小,最终化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光点。
寂静重新笼罩裂谷,只有阴风穿过洞口,发出如同呜咽般的呼啸。
片刻之后,距离矿洞入口约百丈外的一处悬崖峭壁上,一团模糊的黑影缓缓蠕动。它似乎没有固定形态,如同流动的阴影,与岩壁几乎融为一体。两点极其微弱的暗红色光芒,在黑影“头部”的位置一闪而逝,遥遥“望”着矿洞入口的方向。
然后,黑影缓缓沉入岩缝,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那阴冷的、仿佛能渗透灵魂的注视感,残留了一瞬,旋即被风吹散。
黑风岭深处,迷雾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