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并未持续太久。
焦土上的血腥味依旧浓烈,混杂着泥土烧灼后的焦糊气。夕阳的余晖愈发黯淡,给这片废墟染上最后一层凄凉的暗红。幸存的村民们蜷缩在断墙边,十几双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缓步走来的灰衣男子,目光里交织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对未知的恐惧,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希冀。
伍小满走得很慢。
他在适应。
适应这副在“原点”无尽规则潮汐与时间落差中,重新凝聚的“凡躯”。适应“守护之执”、“韧性之纹”、“战意之锋”、“凡尘之锚”这四个已深度交融、成为他存在根基的特质节点,如何在这具新的血肉之躯内运转、共鸣。
每一寸肌肉的收缩舒张,每一次心脏的沉稳搏动,骨骼的支撑,筋膜的牵扯,皮肤对外界气流、温度、尘埃的微弱感知……都与意识深处那特质化的存在感知紧密结合,反馈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实而灵动的“整体感”。
这种感觉很奇妙。不同于以往纯粹依赖系统强化体魄时的“使用感”,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我就是我的身体,我的身体即是我意志延伸”的圆融。那四种特质,仿佛成了这副躯体的“本能”与“灵魂”。
他停在了距离幸存者约莫三丈外的地方。这个距离既不会给惊魂未定的人们带来压迫感,也能清晰看到他们的状况。
一共十三人。五个成年男子,其中两个重伤,躺在地上气息奄奄,胸口和手臂有着深可见骨的爪痕,血流不止。三个妇人,紧紧抱着四个年纪不等的孩童,孩子们脸上还挂着泪痕,小脸脏污,吓得不敢出声。还有一个须发花白、瘦骨嶙峋的老者,靠坐在断墙下,一条腿不自然地扭曲着,脸色灰败,但眼神却是众人中最清明的一个,此刻正死死盯着伍小满。
所有人都穿着粗糙的麻布衣,补丁叠着补丁,面黄肌瘦,显然是长期处于困苦之中。此刻,除了那白须老者和两个伤势稍轻的汉子还勉强保持着戒备姿态,其余人大多眼神涣散,还沉浸在亲人惨死、家园被毁的巨大打击中。
伍小满的目光扫过那两个重伤者。伤口处萦绕着淡淡的黑色妖气,阻碍着血液凝固,生机正在快速流逝。以他如今对身体机能的细微感知,能清晰“听”到他们生命之火摇曳将熄的声音。
他眉头微蹙。
救人。
这个念头自然而然地升起,源于“凡尘之锚”深处对生命的尊重,也源于“守护之执”对眼前这些弱小同类惨状的天然共鸣。
然而,如何救?
系统商城?早已融入己身,成为潜能的一部分。曾经那些兑换来的强化,如今已化为这具躯体最基础的本钱。商城本身……似乎已不存在,或者说,以另一种更本源的形式存在。
法术?丹药?神通?
他不会。
他唯一拥有的,是这具经过千锤百炼、在无尽规则中重塑的“凡躯”,以及其中蕴含的、源自四种特质的奇异力量。
他抬起右手,食指伸出,心念微动。
“守护之执”的磐石意念,流淌出一丝温和而坚定的“存续”之意。
“韧性之纹”的网络微微调整,将一丝源自躯体本源、经过“凡尘之锚”纯化的、充满蓬勃生机的“气血精粹”导引至指尖。
指尖,并未亮起什么光芒,但周围的空气似乎微微湿润了一些,一种令人心神安宁的、带着草木清香的生机感悄然弥漫。
他走向其中一个重伤者。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胸口几乎被刨开,肋骨断裂,肺叶隐约可见,黑色妖气像活物一样在伤口边缘蠕动。
旁边的妇人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看着伍小满靠近,下意识地想挡住,却被那白须老者用眼神制止。
伍小满蹲下身,没有多余的动作,直接将那根凝聚了“存续”意念与生机精粹的手指,轻轻点在了汉子伤口边缘。
没有金光大作,没有仙音缭绕。
接触的刹那,汉子身体剧烈一颤,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
但紧接着,奇异的变化发生了。
那缕黑色的妖气,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轻微的“滋滋”声,竟开始快速消融、退散!不是被驱赶或净化,更像是被那股温和却无比坚韧的“存续”意念和纯粹生机“中和”、“抚平”。
伤口处翻卷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停止了流血,边缘泛起健康的肉芽,缓慢但坚定地开始弥合。断裂的骨茬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微微校正、固定。汉子原本急促微弱的气息,逐渐变得平稳悠长,虽然依旧昏迷,但脸上那层死灰之气明显褪去了不少。
整个过程安静而质朴。
旁边的妇人捂住嘴,眼泪无声地涌出,那是绝望中看到曙光的泪水。其余人,包括那白须老者,眼中都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伍小满如法炮制,处理了另一名重伤者。效果同样显着。妖气驱散,伤势稳定,性命算是保住了,但要完全恢复,还需时间与调养。
做完这些,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看似简单的动作,实则消耗不小。那“气血精粹”是他自身生命本源的细微转化,“存续”意念的调动也颇为耗神。好在“韧性之纹”网络运转高效,快速从周围空气中汲取着稀薄的天地精气(虽然此界灵气似乎极为稀薄驳杂),补充着消耗。
他站起身,看向那白须老者扭曲的腿。
老者却摆了摆手,声音沙哑但清晰:“多谢……上仙救命之恩。老朽贱躯,不敢再劳烦上仙。这点腿伤,还撑得住。” 他目光灼灼,带着探究与深深的敬畏,“上仙……莫非是传说中的‘武修’?还是……体修?”
武修?体修?
伍小满心中一动。看来此界并非完全陌生修炼之道,只是似乎……不太主流?
他摇了摇头,声音依旧有些干涩,但比之前顺畅了些:“略懂些强身健体之法。算不上仙。” 他目光扫过废墟和尸体,“这里不宜久留。那些妖兽可能还会回来,或者引来别的麻烦。”
此言一出,幸存者们脸上再次浮现恐惧。
“上……大人,” 一个伤势较轻、手持断矛的汉子壮着胆子开口,声音发颤,“那些妖狼……是‘黑风岭’的喽啰,领头的被您打死了……但‘黑风岭’有三头真正的‘妖将’!它们要是知道……”
妖将?听起来比这些妖狼厉害。
“此地是何方?归属哪国哪派?最近的城镇在何处?” 伍小满直接问道。他需要尽快了解这个世界的基本信息。
白须老者忍着腿痛,恭敬回答:“回大人,此处是南荒边陲,黑山脚下的小石村。往北三百里,是‘赵国’的边城‘灰岩城’。往东四百里,据说有仙家宗门‘青木宗’的山门,但只是传闻,我等凡夫从未见过仙长。此地……向来是三不管地带,妖兽、流寇横行。”
南荒?赵国?青木宗?
名字很普通,像是某个低魔或末法时代的修真世界边缘地带。灵气稀薄,妖兽横行,凡人挣扎求存。
“黑风岭妖将,实力如何?灰岩城可有官兵或修士驻守?” 伍小满继续问。
“妖将……力大无穷,能吐黑风,刀枪不入,我等凡铁难伤。灰岩城有守军,领头的是一位‘练气后期’的仙师大人坐镇,但……等闲不会出城来这荒野之地剿妖。” 老者苦笑,“至于流寇……‘血狼帮’最近也在附近活动,听说首领是个心狠手辣的亡命徒,手下有几十号人,专挑我们这些穷苦村子下手。”
练气后期?仙师?看来此界修士境界划分与所知有些类似,但似乎层次不高。一个边城只有练气后期坐镇。
妖兽,流寇,边陲荒村……开局环境果然称不上友好。
就在这时,意识深处,那熟悉的、冰冷的系统提示音,以一种更加融入此界规则的、近乎“直觉预感”的形式,轻轻响起:
【信息收集:初步建立本世界(暂定名:南荒边陲)基础认知模型。】
【警告:宿主‘救助行为’、‘信息询问’已构成初步‘因果牵连’。】
【‘凡俗因果扰动’机制触发概率提升。】
【基于当前环境与信息,触发初级扰动:宿主‘获取必要生存物资与情报’的合理需求,将吸引相应层级‘麻烦’。】
【预判:一炷香内,将有小型流寇探马(3-5人)因嗅到此处血腥与战斗痕迹前来探查。建议:尽快转移或准备应对。】
麻烦来了。
而且是因为自己想获取信息和帮助这些村民的“合理需求”引来的。这“凡俗因果扰动”机制,果然比单纯的“刷新劫匪”更麻烦,更贴合世界本身的运行逻辑。它不看你有没有“露富”,而是看你是否“介入因果”、“产生需求”。
伍小满眼神微凝。
他看了一眼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幸存者,又看了看即将彻底黑下来的天色,以及远处山林中隐隐传来的、不详的夜枭啼叫。
转移?拖着一群老弱妇孺,在黑夜的荒野中行进,简直是给妖兽和流寇指明目标。况且两个重伤者刚刚稳住伤势,根本经不起颠簸。
留下?等流寇探马到来,或许能轻松解决,但必然暴露行踪,引来“血狼帮”主力的关注,甚至可能惊动“黑风岭”的妖将。他现在对这个世界的力量层次还不完全了解,不宜过早陷入大规模冲突。
念头电转间,“战意之锋”微微嗡鸣,不是渴望战斗,而是传递着一种“掌控局面、清除潜在威胁”的锐利直觉。“守护之执”则散发着“庇护眼前这些牵连者”的坚定意念。
他很快有了决断。
“原地休整,准备过夜。” 伍小满沉声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把能用的东西收集一下,找些木柴,生几堆火,火堆分散些,弄旺点。伤员集中到背风处。”
村民们愣了一下,但出于对伍小满刚才展现出的“非人”力量的信服,以及自身早已疲惫恐慌到极点的状态,他们下意识地开始执行。
几个还能动的汉子挣扎着去收集散落的、尚未完全烧毁的房梁木头,妇人们则从废墟里扒拉出几个破损但还能用的瓦罐、皮囊,试图收集一点干净的积水。孩子们被赶到相对安全的角落。
伍小满则走到村落边缘,目光如电,扫视着四周地形。
小石村建在一个背靠矮山、面朝荒原的缓坡上,如今大部分房屋倒塌,视野反而开阔了些。有三条主要路径可以进出村子:一条是通往北面灰岩城方向的土路,一条是通往东面山林的小径,还有一条是西南方向沿着干涸河床蜿蜒的野路。
流寇探马最可能从哪边来?
根据老者的描述,“血狼帮”活动在附近,他们劫掠村庄,通常不会离可能的官兵防线(灰岩城方向)太近,更可能从东面山林或西南荒野过来探查、劫掠。
他走到村口那棵被烧焦了一半的老槐树下,弯腰,从地上抓起几把混合着血迹和尘土的沙土,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又用手指捻开,观察着颗粒和湿度。
然后,他闭上眼睛,“凡尘之锚”微微震荡,将自身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同时将“韧性之纹”网络与“战意之锋”的感知力以某种方式结合起来,如同无形的涟漪,以他为中心,向着东、南、西三个方向缓慢扩散开去。
这不是神识扫描(他也没有),而是一种基于对空气流动、地面微震、气味散布等最细微物理信息收集整合的“超感”。
片刻,他睁开眼,目光投向西南方向干涸的河床。
那里,有极其轻微的、不同于夜风拂过乱石的空气扰动痕迹,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混合着汗味、皮革味和劣质铁锈味的陌生气息,正在缓慢靠近。距离,大约三里。
来了。西南方向,河床。人数……四个。脚步轻缓,间隔有序,是探马惯用的散兵行进方式。
伍小满眼神平静无波。他转身走回村子中央,对正在忙碌的村民们低声道:“西南边有三里,有四个骑马的过来了,应是流寇探子。所有人,熄灭火堆,躲到那边断墙后的坑里去,无论听到什么动静,不要出来,不要出声。”
村民们脸色瞬间惨白,刚刚升起的一点安全感荡然无存。但看到伍小满平静的眼神,那白须老者咬了咬牙,低喝道:“听大人的!快!”
火堆被迅速用沙土掩埋,只留一丝余烬微光。村民们互相搀扶着,踉跄躲到指定的一处半塌石屋后的浅坑里,用破烂草席和木板勉强遮掩。
伍小满则走到村子西南侧,一处坍塌的碾盘后阴影里,静静伫立,身形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一双眼睛,在渐浓的夜色中,映着微弱的星光,清澈而冰冷。
夜风呜咽,卷起地上的灰烬。
远处,隐约传来了嘚嘚的马蹄声,很轻,很缓,正沿着干涸的河床,向着小石村废墟靠近。
因果扰动的第一波“麻烦”,如期而至。
伍小满缓缓活动了一下手腕,指节发出轻微的、如同弓弦绷紧般的脆响。
他很好奇,这个世界的“流寇”,和以前遇到的,有什么不同。
今夜,或许能稍微“活动”一下这具新躯体的筋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