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却已将手镯取出来,往腕上比了比,又小声补了句,“不过颜色倒是挑得准,算你有眼光。”
说罢便珍而重之地收进了随身的荷包里,动作自然得像是收下寻常馈赠。
景宁公主站在不远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见杜明夷虽腼腆却真诚,并无半分浮夸,寿华也暗自点头,对着景宁公主含笑道:“这孩子笨手笨脚的,倒也有几分细心。”
至偏殿坐定,茶博士奉上刚沏好的龙井,茶香袅袅。景宁公主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看向杜明夷:“听闻杜外郎下月要赴吏部铨选?”
“回公主殿下,正是。”杜明夷定了定神,从容应答,“晚辈已备好功课,定当全力以赴,不辜负殿下与郡主的期许。”
“有这份志气便好。”景宁公主放下茶盏,目光平和,不见明显倾向,“年轻人做事踏实最是难得。今日得见杜夫人与杜郎君,也算解了我几分好奇。往后之事,且看孩子们缘分便是。”
这话只算中立回应,未置可否,却也未拒人千里。杜明夷虽未得明确允诺,却也松了口气,起身恭谨行礼:“晚辈省得,定当谨守本分。”
寿华与景宁公主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皆有打量与权衡,一位见对方端庄持重,对女儿疼惜有度;一位见对方温婉得体,教出的儿子真诚踏实。
檀香混着檐角铜铃的清响漫进偏殿,景宁公主指尖刚捻过第三颗菩提子。
贴身嬷嬷便踩着裙裾边角轻步趋至,附耳声音压得极低:“公主,枢密使白府三夫人求见,身侧跟着白家郎君和娘子,瞧着是特意候着的。”
景宁公主手微顿,眼帘垂落间遮住一丝了然,随即化为一声轻喟。
她久居深院,连年节入宫赴宴鲜少露面,想来是方才入寺时,被白家下人瞧了去,京中官眷最擅的“闻风而动”。
她缓缓挺直脊背,素色绫罗裙裾垂落出规整的弧度,语调平稳得听不出波澜:“传她进来吧。”嬷嬷躬身应“喏”,转身时裙摆擦过青砖,悄无声息。
未及半盏茶,白三夫人已领着一双儿女踏入偏殿。
她身着石青色暗绣兰草的褙子,鬓边斜簪支点翠嵌珠的簪子,进门先携儿女规规矩矩行了叩拜礼:“臣妇白氏,携犬子白瑾、小女白瑶,拜见公主殿下。殿下金安。”
起身时,又拉着儿女转向旁侧的李穗宜,“见过明玥郡主。”
李穗宜颔首还礼,指尖无意识绞着腰间系着的玉佩。寿华亦携子杜明夷起身见礼,袖口扫过案几,带起一缕极淡的熏香。
白三夫人的目光立刻黏了上去,眼底飞快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漾开满面笑意,话里藏话地寒暄:“原是杜夫人也在,真是巧了。”
“确是巧事。”寿华温婉一笑,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耳,语气从容,“方才在伽蓝殿与公主偶遇,谈及《金刚经》中几句释义,公主不弃臣妇粗疏,邀来此处小坐。”
景宁公主端起白瓷茶盏,茶盖轻磕杯沿发出一声脆响,打断了白三夫人欲要追问的话头:“久在府中设坛焚香,总觉隔了层烟火气,倒不如来这古寺捐些香火诚心。恰巧遇上杜夫人,便邀来同品新茶。”说罢抬手示意,嬷嬷立刻上前为寿华续上热茶。
白三夫人眼珠一转,索性绕开寿华,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李穗宜身旁,将话头引向李穗宜,语气热络:“可不是么?明玥郡主正是花样年华,这般诚心礼佛,定是求佛祖赐一桩如意姻缘呢。”
她说话时,目光紧紧锁着李穗宜的脸,连她眨眼的频率都不肯放过。
白七郎站在母亲身后,垂手立着,只规规矩矩用眼角余光匆匆扫过李穗宜,便立刻收回目光盯住脚尖。
白九娘也学着兄长的模样敛衽站定,只是目光落在李穗宜腰间玉佩上时多停留了半瞬。
“姻缘乃天定,强求不得。”景宁公主放下茶盏,神色依旧淡淡的,“穗宜还小,不急。”
她这话答得滴水不漏,既没应下求姻缘的话头,也没把话说死,反倒让白三夫人的试探落了空。
白三夫人见她这般态度,便知此事急不得,转而又探向寿华,笑问:“杜夫人今日前来,也是为家中郎君求姻缘的?”
寿华笑意不变,指尖在茶盏上划出浅浅的水痕:“明夷初次参铨选,做母亲的总不安心,来求佛祖庇佑他能得偿所愿。”绝口不提与公主府的关联。
白三夫人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晌,见她神色坦荡,才不甘地移 开目光,干笑着附和:“可不是么?做父母的,心都挂在儿女身上。”
又东拉西扯说些京中琐事,白三夫人见景宁公主始终不接婚嫁的话茬,寿华也滴水不漏,便知再留无益。
她捏了捏白九娘的手,起身告退时,目光又在寿华和李穗宜之间转了两圈,才带着儿女缓缓退出偏殿。
她刚走,嬷嬷便又进来回话,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公主,赵中丞家夫人、郑学士家夫人带着儿女来了,就在殿外候着,说是听闻公主在此,特来拜见。”
景宁公主揉了揉眉心,指腹按在眉心的浅纹上,低声道:“宣吧。今日既已露了面,厚此薄彼反倒落人口实,让她们进来。”
两家夫人进门时,目光先是齐刷刷落在寿华身上,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赵夫人穿着绛红色褙子,落座后先朝景宁公主欠身致意,才状似无意地提起:““早听闻郡主容貌出挑,先前永宁侯府宴饮,我虽未能亲往,却听府里妯娌连声夸赞。今日得见,果是名不虚传呢。”
郑夫人立刻接话,先朝赵夫人笑了笑,语气热络:“可不是?赵家郎君青年才俊,文武双全,京中多少人家盯着呢。
要说适龄郎君,杜郎君模样周正,学问又扎实,将来定是前程似锦。公主眼光素来高,不知这般出色的后生里,可有入得了您眼的?”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话里全是试探。李穗宜坐在中间,想反驳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偷偷去看母亲。
景宁公主端着茶盏,只偶尔“嗯”“哦”两声应和,目光落在殿外的银杏树上,仿佛对她们的话充耳不闻。
赵夫人和郑夫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茫然,听闻公主虽冷淡,却不至于这般油盐不进。
坐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见实在探不出什么,便只能讪讪起身告退。
景宁公主将一切尽收眼底,却未点破,只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透着倦意:“今日起身早,倒有些乏了,便先回府吧。”
转头对寿华道:杜夫人也早些带杜郎君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