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方好闻言满意颔首,指尖轻轻点了点绣墩上的锦缎:亏得魏老夫人明事理,没叫二房那起子人沾手管家权。
娇娇嘴角勾起抹淡笑,带着几分不屑:“她们倒日日借着探看的由头旁敲侧击,偏婆母早把中馈攥在手里,便是祖母来了,也说不出半句不是,好在祖母素来公允,不似那般一味偏疼。”
京妙仪依旧安静地坐在一旁,素白织锦褙子上绣着淡青竹叶,衬得她愈发清冷。她偶尔抬眸,插上一两句闲话,声音轻得像落在宣纸上的墨痕。
倒是秦方好身旁的望晴,忍不住心疼道:“表姐闷在院里这许久,等再过些时日身子康健了,春暖花开时,咱们约着去城外栖霞岭踏青可好?”
娇娇望着这个小表妹,眼底的笑意更深:我们望晴最是贴心,便是依你。
正说着,廊下传来轻细的环佩叮当,只见个穿青布比甲的丫鬟躬身而入,声音细得像春雨打叶:“回各位夫人、娘子,正厅百晬宴的席面已备妥,请移步赴宴。”
众人起身整理衣裳。秦方好替娇娇拢了拢外罩的藕荷色披风,一行人往正厅去。跨进月洞门便见厅内已坐了不少女眷,乌压压的鬓影钗光映着八仙桌上的银烛台,倒也热闹。
琼奴远远瞧见何氏与凌霜,提着湘裙快步走来:寻你们半日,原是躲在这儿说体己话!
凌霜忙敛衽行礼,琼奴一把拉住凌霜的手,亲热得像自家闺女:都是自家人,何须多礼何氏笑着打圆场:路上耽搁了,又陪着魏老夫人说了会儿话。
何氏也道:“路上耽搁了些,又陪着魏老夫人说了会话。”
两人本是亲家,只待选个吉日便要为子女定亲,聊起家常更显热络。
凌霜少见地乖顺,垂着眼坐在何氏身侧的杌子上。何氏悄悄用帕子碰了碰她手背,暗忖这孩子日后要当一家主母,总这般不耐应酬可不成,今日非得拘着她学学人情往来。
凌霜素来最厌这些女眷宴集,往日闺阁娘子的赏花会,十回倒有九回推了。
偶有不得已跟着母亲赴宴的,也坐不过半盏茶便溜去园子里透气,想到这里,她趁着众人说话的空当,悄悄吐了口浊气。
目光扫过厅内,正见魏家五娘魏瑛站在廊柱旁。穿着天青色色缠枝海棠褙子,发间只簪一支银簪,显得格外素净,被几位娘子围着说话。
今日是亲侄子的百晬宴,魏夫人早吩咐过,娇娇身子虚,需她代为招呼女眷。
魏瑛本也嫌这些娘子们说话忸怩,净论些脂粉首饰的琐事,可母命难违,又疼嫂嫂产后虚弱,只得强打精神应付,时不时点头附和两句。
她实在耐不住,侧过脸悄悄吐了口气,抬眼时正巧撞上凌霜的目光。凌霜见她强装热络的模样,倒觉有趣,微微勾了勾唇角。
魏瑛先是一怔,随即也露出抹无奈的笑,两人虽未言语,眼神交汇间已懂了彼此的意思,这场合,原是咱俩都嫌闷的。
五娘子,凌霜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只有魏瑛听得见,你鬓角沾了花瓣。
魏瑛抬手轻拂发间,借着转身的动作朝她眨了眨眼。两人心照不宣:这等应酬场合,倒像是被拴住的雀儿。
正说笑间,乳母抱着大红襁褓缓步而入。襁褓上绣着百子千孙图,金线滚边在烛火下泛着微光。
众夫人立刻围了上去,周家夫人凑近逗弄:这孩子倒不认生,瞧这眉眼,活脱脱像他母亲。
娇娇此刻正立在魏大夫人身侧,闻言羞赧地福了福身,眼底却藏不住为人母的欢喜。
王家夫人忙叫丫鬟捧过个锦盒,取出枚鲤鱼莲花纹的玉佩,亲手系在婴孩襁褓的绳结上,满眼慈爱:早备下的贺礼,魏家哥儿生得齐整,这玉佩配他正好。
魏大夫人身着绛色绣暗纹褙子,鬓边插着支点翠珠钗,满面红光地同各位夫人寒暄道谢,言语间尽是含饴弄孙的欣慰。
席上的凌霜却只略动了几口茶点,便借着透气的由头起身告退。
凌夫人坐在席中,瞥见女儿挺拔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又连忙笑着同身旁夫人解释:“这丫头打小跟着她父兄练骑射,性子野惯了,耐不住这般热闹。”
凌霜刚走到后院月亮门外,便深吸了一口带着梅香的冷冽空气,胸中那点因应酬而起的滞闷顿时消散无踪。
院角的迎春花已抽出细细的嫩条,缀着些鹅黄色的花骨朵,在料峭春风里透着勃勃生机。
她一时兴起,伸手便要去折那最饱满的一朵,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含笑的轻唤:“凌将军且慢,这般嫩蕊折了岂不可惜?”
凌霜脊背微僵,随即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转身便见知许立在月门旁。他身着青绿襕衫,腰间系着块墨玉带钩,墨发用玉冠束起,衬得面如冠玉。
凌霜挑眉道:“折大人这般芝兰玉树的模样,站在花旁才是真的相得益彰,倒显得花儿都失了颜色。”
知许被她逗得朗声笑起来,走上前道:“我早瞧着你在席上坐立难安,原以为你半盏茶功夫就会溜出来,竟还忍到此刻。”
凌霜往廊柱上一靠,语气里带了点少见的娇怨:“母亲近日总说婚事将近,逼着我学那些规矩,说要改改我这毛躁性子,将来才好做你折家妇。”
她素来在人前是一副英气逼人的模样,这般带着娇嗔的抱怨,在知许面前还是头一回。
知许眼底闪过一丝新奇,旋即温声道:“性子本是天生的,何须刻意去改?若真拘着你日日描眉画鬓、应对应酬,那倒不是凌霜了。”
凌霜白了他一眼:“说得轻巧。你是折家独子,现下府中诸事自有伯母和老夫人打理,自然能自在些。我若进门再这般野,怕是要被人说不像大家宗妇了。”
知许闻言,伸手从廊边梨树上折下一朵半开的梨花,花瓣莹白,带着淡淡的清香。
他上前一步,轻轻将花插在凌霜鬓边,那鬓边本只簪着支素银簪,衬着这朵梨花,竟添了几分娇柔。
知许又往后退了半步,声音放得轻柔:“我既心悦于你,求亲时便同母亲说了,要娶的是鲜活爽利的凌霜,不是那循规蹈矩的木偶。往后有我在,断不会叫你受委屈。便是伯母那边,我也会去说项,不必叫你勉强自己。”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待庚帖一换、聘礼送到,你想练骑射便去练,想游猎便去游猎,府中琐事自有下人打理,我绝不会拘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