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和张境途相拥着来到恋儿身旁,用指尖在桌布上敲出“按计划撤离”的暗号。恋儿心领神会,端着空托盘,悄无声息地从侧门溜了出去——她要在城西巷口等着他们,一同回张境途的别馆。
十分钟后,张境途搂着谢兰?,故作醉态地和众人道别,坐上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
就在车子拐进城西巷口的瞬间,张境途的目光骤然一凛——巷口的路灯下,三四个穿着灰色伪军制服的人正扭着一个纤细的身影,推搡打骂声隔着雨幕传了过来。
是恋儿!
张境途猛踩刹车。
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推开车门,快步冲了过去,谢兰?紧随其后,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你们干什么!”张境途厉声喝斥,一把推开正揪着恋儿衣领的伪军。
恋儿的发髻散乱,嘴角破了皮,白色的衣裙上沾着泥污,却死死护着袖口的暗袋,眼神倔强得像只受伤的小兽。
为首的是个留着八字胡的瘦高个,正是伪警察署特务队的小队长胡三——这小子是个出了名的汉奸,靠着巴结日本人混了个差事,平日里最喜欢欺压百姓。
胡三认出张境途,脸上的凶横立刻敛了大半,却还是梗着脖子嚷嚷:“张公子,您来得正好!这小丫头不是好东西!”
他伸手指着恋儿,唾沫星子横飞:“深更半夜的,一个小姑娘从宴会厅溜出来,还贼头贼脑地东张西望,一看就有鬼!我怀疑她在宴会厅里干了什么图谋不轨的勾当!”
“图谋不轨?”张境途挑眉,双臂抱在胸前,纨绔的嚣张劲儿瞬间拉满,“她一个小姑娘,能图谋什么?”
胡三脖子一梗,搬出日本人当靠山,声音都壮了几分:“张公子您有所不知!皇军早有吩咐,最近城里的抗日分子猖狂得很,但凡形迹可疑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今儿个我必须把她抓回去审问,要是放跑了真凶,皇军怪罪下来,谁担待得起?”
张境途冷冷一笑,目光如刀般扫过胡三的脸,语气里带着几分刺骨的不屑:“审问?胡三,你倒是会借皇军的势狐假虎威啊!怎么,平日里欺压百姓搜刮民脂民膏还不够,非要平白无故抓个小姑娘,好拿着她去领赏报功,踩着别人的骨头往上爬,盼着升官发财摆庆功宴?”
胡三被怼得一噎,眼珠子一转,突然盯住张境途,语气里满是狐疑:“张公子,您该不会是认识这丫头吧?”
张境途扯了扯嘴角,冷笑道:“怎么?不认识就不能管了?你没有父母兄弟姊妹?难不成你胡三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六亲不认?我今儿个也不图别的,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见不得你仗着皇军的势,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
“张公子,你可别被她蒙骗了,看着就不是个普通的丫头。必须带回去,严加审问!”
说着,他一挥手,几个特务立刻围了上来,伸手就要去拽恋儿的胳膊。
恋儿心里急得火烧火燎——这巷子离宴会厅后门不远,再过几分钟,尾崎的随行特务就要出来巡查了。要是被他们撞见这场面,不仅自己要栽,张境途和谢兰?也会被死死牵连,今晚的密电任务就全毁了!
她不能拖累他们!
恋儿咬紧牙关,突然发力,手肘狠狠撞向身后伪军的肋下,趁着对方吃痛松手的间隙,抬脚狠狠踹在旁边人的膝盖弯里。趁着伪军们乱作一团的瞬间,她猛地挣开钳制,转身就朝着巷子深处狂奔,单薄的身影很快冲进了夜色里。
“别让她跑了!”胡三气得跳脚,掏出手枪指向恋儿的背影,“开枪!给我开枪!”
枪声,骤然响起。
“砰——”
枪声刺破雨夜,尖锐得让人耳膜发颤。
恋儿奔跑的脚步猛地一顿,胸口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她踉跄着扑在冰冷的巷墙上,鲜血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制服,在身后晕开一道刺目的红痕。
“恋儿!”
张境途目眦欲裂,脸上那点纨绔的笑意瞬间碎得干干净净。他箭步冲上去,一把扼住正举枪狞笑的胡三的脖颈。胡三刚要喊人,张境途手腕猛地发力,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胡三的脑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挺挺地倒在了雨里。
剩下两个伪军吓傻了,回过神来举枪就要扣扳机。谢兰?眼疾手快,从旗袍内里拔出暗藏的手枪,枪杆狠狠砸在离她最近的伪军太阳穴上,那人闷哼一声软倒在地。另一个伪军转身想跑,张境途俯身抄起胡三掉在地上的枪,反手一枪托砸在他后脑,对方应声倒地。
前后不过十几秒,巷子里彻底没了动静。
谢兰?快步冲到恋儿身边,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张境途已经大步奔过来,抱起恋儿,沉声道:“走!上车!——去找张医生!”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巷子里的血迹。张境途小心翼翼地把恋儿放进后座,谢兰?紧跟着钻进去死死护住她,他自己则跳上驾驶座,一把拧动车钥匙,引擎轰鸣着发动,轿车瞬间窜入夜色,消失在巷口。
“恋儿!——” 谢兰?看到恋儿胸前的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恋儿坚持住!你会没事的……”
“小姐好疼!”
恋儿脸色惨白如纸,嘴唇颤抖着,额头上满是冷汗,每一丝气息都伴随着痛苦的呻吟。
谢兰?痛苦地摇头,泪水疯狂肆虐地流淌着,洒落在恋儿的胸前,与恋儿流出的血液交融成一片。
“我知道会很疼……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没能保护你!”
恋儿缓缓伸出手,摸向谢兰?的脸,面露痛苦之色:“小姐……不要哭……恋儿高兴,能与张大哥执行任务,多么光荣的事!……你们对恋儿这般好……恋儿死而无憾了……”恋儿又缓缓看向张境途,唇间挤出一抹虚弱且满足的笑:“张大哥,请您……好好……照顾小姐……小姐……就指望您了!答应我!”
张境途死死咬着牙,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他透过后视镜看着恋儿,喉结滚动着:“别胡说!你会没事的!”
“答应我!”
“好,答应你!别再说话,保留体力!”
恋儿喘着气,气息越来越微弱,她挣扎着,目光再次看向谢兰?:“怕来不及了!小姐,……相信恋儿,张大哥……对你一定很好,跟着他你会幸福!……小姐,恋儿有个秘密,想……告诉你……”
谢兰?把耳朵凑上恋儿的嘴边。
“还记得……忘川河吗?”
“记得,记得……” 谢兰?哭着,“黄泉路上有一条河叫忘川河,河上有一座桥叫奈何桥,奈何桥坐着个老婆婆在卖孟婆汤,喝孟婆汤,会忘了前尘旧梦,断一生爱恨情仇……”
“……为了来世……再见今生最爱,可以……不喝孟婆汤……”
“那便须跳入忘川河,跳忘川河,污浊的波涛之中,为铜蛇铁狗咬噬,受尽折磨不得解脱……”谢兰?的哭声越来越大。
“千年之后……若心念不灭……还能记得……前生事,便……可重入人间,去寻前生最爱的人…… 恋儿愿……寻他,他是……”最后,恋儿虚弱得说不出话来了,只用美丽的眼睛望了一眼张境途来告诉谢兰?。
之后,恋儿用力的喘着气,似是抽尽最后的体力,再看向谢兰?。
谢兰?明白,将耳朵贴向她的唇边。
“那个老和尚……”
谢兰?点头,哽咽道:“鸟儿恋花本天性,落在谁家是缘牵。平生只为与君见,相约来世舞翩跹。”
恋儿笑了:“原来是真的……”说完,紧紧闭上了眼。
谢兰?几次摇动恋儿的身体,从最初的无声到沙哑到绝望的哀号,“不,恋儿,不要走,不要走……恋儿,求你了,睁开眼睛,看看我……为何这么狠心丢下我!你说不会离开我的,不,……这不是真的,老天啊!”
谢兰?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车厢。
张境途忙腾出一只手拭恋儿的鼻息,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还有气息!”
轿车在雨夜里疯了似的疾驰,溅起一路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