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恩泉的神迹如同投入滚烫铁水的冰水,瞬间激起了铁棘镇压抑百年的沸腾。当格隆长老以额触地、嘶声宣告效忠的刹那,铁棘镇这架沉默而坚韧的生存机器,便迅速切换了运转的齿轮。
棚屋的“款待”被仓促而恭敬地撤销。格隆亲自引领祁淮之一行穿过那双重粗糙却坚固的黑石围墙,进入镇内。
最好的居所——原本属于长老会集体议事、兼做储存最优质灰铁石矿样本的石屋,被连夜腾空清扫。
石屋以更规整的黑色条石砌成,屋顶铺设着厚重的防水石板,内部空间宽敞,虽然依旧简朴粗犷,但地面铺着干燥的兽皮,墙壁上挂着象征荣誉的古老矿镐和兽首,空气中也弥漫着新点燃的、气味相对清淡的树脂火炬味道,与镇外棚屋判若云泥。
格隆的姿态谦卑而高效。他不再有丝毫试探与保留,而是以近乎燃烧般的热情,投入到“侍奉母神、践行神意”的崭新事业中。
短短三日,在莉娜从旁协助规划、祁淮之默许注视下,一套粗糙却极具铁棘特色的新秩序便初步形成:
“祁恩泉”被划为绝对圣地,由最忠诚的老兵日夜守护,泉水优先供应神坛建设与伤病者。
镇子中心广场上,一座模仿初啼湾神坛形制、但更加粗犷坚实的黑石祭坛开始夯筑基座。格隆下令拆除了几处无关紧要的旧仓库,取用最坚硬的石材。
五十名最精悍、信仰也最初步凝聚的青年被选拔出来,组成“铁棘卫队”核心。埃蒙与雷克斯负责操练他们。
埃蒙教导他们如何将挖矿时锤炼的巨力与控制力运用到战斗劈砍与防御格挡中,动作简洁、狠辣、追求一击致命;
雷克斯则灌输狂热的战斗意志与对母神力量的绝对信心,他将祁淮之赐予的那一丝刚猛神力运转方式简化,教导卫队成员如何在怒吼中激发血气,短时间内提升力量与抗打击能力。
凯斯与镇里几位老矿工、工匠头领闭门研究,尝试将灰铁石粉末与祈蓝基质提取液、乃至初啼湾带来的少许神圣物质结合,锻造更具威力或特殊效果的武器箭头、盔甲片。
初步实验显示,混合材料锻造的刀锋更不易卷刃,且对“夜颤”残留的某些精神侵蚀似乎有微弱抵抗效果。
格隆本人则与长老会剩余成员日夜商议,结合莉娜提供的关于周边区域的信息,绘制简陋的地图,分析哪些聚落可能麻木顺从,哪些或许会负隅顽抗。
第四日清晨,当第一缕吝啬的天光照亮黑石山脉嶙峋的轮廓时,铁棘镇中心广场已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
新建的黑石祭坛尚未完全竣工,但基座已足够巍峨。祁淮之立于尚未安装顶台的石基中央,神袍在晨风中微微拂动,目光平静地俯瞰着下方。
广场上,除了老弱妇孺,几乎所有青壮年男性,甚至部分健壮的妇女,都聚集在此。他们不再穿着破烂的矿工服或简陋的皮甲,而是换上了浆洗过、用新制的灰蓝色染料简单涂染了臂章或领口的统一服饰。
虽然粗糙,却已有了一支军队的雏形。前排是五十名铁棘卫队,他们手持新打磨的、镶嵌了试验性混合金属片的长矛或战斧,腰挎短刃,眼神狂热,站姿如松,经过埃蒙和雷克斯的短暂调教,已然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后面是约两百名普通镇民青壮,手持各式矿镐、铁锤、削尖的木矛,虽然装备杂乱,但人人眼中都燃烧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对神恩的感激、对改变命运的渴望、以及长期被艰苦环境磨砺出的凶悍之气的火焰。
格隆长老站在队伍最前,他换上了一件崭新的、用深灰色厚布缝制的长袍,袍角绣着简化的暗红银纹,手中那根象征权力的灰铁石手杖顶端,也被小心地镶嵌了一小片祈蓝基质,在晨光中泛着微弱的蓝光。他转过身,面对所有镇民,声音因激动而洪亮,在山谷间回荡:
“铁棘镇的子孙!山灵的考验已成过往,母神祁的曙光已然降临!我们饮下了甘泉,触摸了新生,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在血脉中奔涌!”
他猛地举起手杖,“但这恩典,不应只局限于铁棘镇的高墙之内!母神的慈悲如天穹覆盖万物,她的秩序与荣光,当照耀此界每一个仍陷于麻木、痛苦与黑暗的角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激动泛红的脸庞:“今日,我们将以铁棘之名,行母神之意!我们的刀锋将为神而砺,我们的脚步将为传播神恩而前行!老弱妇孺留守家园,守护圣地,继续建设神坛,储备粮械。所有青壮,随我出征!以神仆大人为指引,扫清愚昧,播撒希望,让母神祁的圣名,响彻这片沉寂的大地!”
“出征!出征!为母神而战!”雷克斯率先振臂怒吼,声如雷霆。
“愿为神锋!”埃蒙低沉的声音如同岩石碰撞,却带着千钧之力。
铁棘卫队齐声应和,随后是整个广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战意直冲昏黄的天际。
祁淮之静静看着这一幕,暗红漩涡般的眼眸中无悲无喜。他微微抬手,无形的力量拂过,广场上狂热的喧嚣瞬间平复,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澎湃的跳动。
“准。”依旧是那个简单的字,却如同出征的号角,正式敲定。
“莉娜留下。”他看了一眼侍立身侧、眼中闪烁着复杂光芒的少女,“侍奉神坛,协理后方。”
莉娜心脏猛地一跳,既有未能亲临前线的淡淡失落,更有被赋予留守重任、更近距离侍奉母神的巨大激动与野望。她深深躬身:“谨遵神谕。”
随即,祁淮之的目光投向埃蒙、雷克斯、索菲亚、凯斯、阿雅、芬恩六位神仆。
“兵分三路。埃蒙、索菲亚,随军向北方矿脉与废墟带。”
“雷克斯、凯斯,向东,沿叹息之海边缘,清理沿岸聚落。”
“阿雅、芬恩,向西,深入黑石山脉余脉,查探并收服散居猎户与小型据点。”
“各率铁棘军三分之一,格隆统筹后援。以播撒神恩、收取信仰为先,抵抗者……可示以威仪。”
“遵命!”六位神仆肃然领命,眼中也燃起践行使命的火焰。
——
由埃蒙和索菲亚率领的约八十名铁棘战士,穿过铁棘镇北方的狭窄山口,进入一片更加荒凉的区域。
这里曾有过更密集的采矿活动,如今只留下大片坍塌的矿坑、废弃的冶炼炉渣堆和零星几处依靠捡拾废旧金属与挖掘浅层劣矿苟延残喘的小型聚落。
第一个目标是一个名为“废渣村”的地方。几十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男女老少,像老鼠一样生活在矿渣堆砌的窝棚里。
当铁棘军整齐的脚步声和寒光闪闪的武器出现在村口时,村民们只是呆呆地看着,既无反抗的意图,也无逃跑的力气,仿佛早已接受了一切可能降临的命运。
埃蒙阻止了战士们的进一步逼近。他独自一人,走到村子中央那口浑浊不堪的水井边。没有言语,他举起那柄缠绕海藻纤维的矿镐,镐尖泛起一层极淡的金光,然后重重凿击在井沿一块巨大的、污染源头的矿渣石上。
“轰!”
巨石连同下方淤塞的污物被一股刚猛而精准的力量震得粉碎、抛飞。埃蒙连续几镐,清理出水源。索菲亚适时上前,吟唱起净化与安抚的曲调,淡蓝色光晕渗入重新涌出的地下水脉。不过半个时辰,井水变得清澈,甚至带上了微甜。
村民们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直到有胆大的孩子忍不住捧起水喝了一口,然后发出惊喜的叫声。麻木的冰壳开始碎裂。
当索菲亚用歌声催生出第一簇在矿渣堆边缘顽强生长的、发着微光的蓝色苔藓时,低低的哭泣和难以置信的祈祷声开始在村民中蔓延。
无需战斗,无需强迫。埃蒙沉默地展示力量,索菲亚温柔地赋予生机。铁棘战士们则负责维持秩序,分发随身携带的少量干净食物,并开始用简陋工具帮村民清理废墟,规划新的、更洁净的居所。
当简陋的、刻着“祁”字的神符木桩被立在净化后的水井旁,当村民们开始学着铁棘战士的样子,向着北方跪拜祈祷时,埃蒙知道,第一个据点已经拿下了。信仰的种子,已在最贫瘠的土壤里,凭借最实在的“给予”,悄然埋下。
第二个据点则遇到了些许麻烦。那是一个占据着一个小型废弃铁矿坑的团伙,约三十来人,为首的是一个独眼、性情凶暴的前监工。
他们靠着坑内残存的少量矿石和抢劫过往零散旅人度日,见到整齐的铁棘军,非但没有投降,反而仗着熟悉坑道地形,试图据险顽抗。
“外来的杂碎!想抢老子的地盘?进得来再说!”独眼监工在坑道口嘶吼,手下喽啰举起自制的粗糙弩箭和长矛。
埃蒙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铁棘战士。经过废渣村的“不战而胜”,战士们眼中对母神力量的信心更加炽热,但也渴望一场真正的战斗来宣泄力量、证明价值。
“盾阵,缓进。”埃蒙简短下令。前排的铁棘卫队立刻举起加固过的简陋木盾,结成紧密阵型,稳步向坑道口推进。
粗糙的弩箭射在盾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未能造成有效杀伤。
索菲亚站在阵型后方,她的吟唱声变了调子,从温柔安抚变为一种带着振奋与坚定意志的旋律。歌声融入铁棘战士的耳中,他们感到疲惫感消退,手臂更加有力,心中的些许紧张被昂扬的战意取代。
“为了母神!冲!”领队的卫队小队长怒吼。
盾阵猛然加速,如同黑色的潮水撞上坑道口的防御。简陋的障碍物被轻易冲垮,短兵相接瞬间爆发。
铁棘战士常年与岩石打交道,力量远超普通匪徒,加上初步的战斗训练和索菲亚的歌声加持,很快占据上风。埃蒙没有参与混战,他的目光锁定了在后方咆哮指挥的独眼监工。他动了。
如同一道贴地疾行的黑色闪电,埃蒙穿过混乱的战团,对刺来的矛尖视若无睹,瞬间突进到独眼监工面前。
监工惊骇之下,举起一柄沉重的铁锤砸下。埃蒙不闪不避,左手上举,竟徒手稳稳抓住了砸落的锤头!监工感觉自己像砸中了山岩,虎口崩裂。下一秒,埃蒙的右手矿镐化作一道模糊的金光,轻轻点在了监工的胸口膻中穴。
没有血肉横飞,独眼监工只是如遭雷击,浑身剧震,眼珠凸出,口中喷出一口淤血,软软瘫倒,虽未死,却已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首领被瞬间“点倒”,剩下的匪徒斗志顷刻瓦解,大部分跪地求饶,少数试图逃入坑道深处,也被熟悉山地环境的铁棘战士轻易追上制服。
战斗很快结束。铁棘军仅几人轻伤。埃蒙让人救治俘虏,清理战场,并将匪徒囤积的不义之财分发给随后从坑道深处战战兢兢走出来的、被奴役的矿工和妇孺。
索菲亚再次吟唱,这次是纯粹的净化与治愈之歌,驱散此地的血腥与戾气。当歌声停歇,幸存的矿工们看着被清理干净的饮水、被分发到手中的食物、以及铁棘战士眼中那不同于匪徒的、带着纪律与奇异信念的光芒时,抵抗之心彻底消散。
北路军以“恩威并施”的模式,稳步推进,将母神祁的信仰与铁棘镇的秩序,如同拓印一般,刻入这片荒芜的矿渣之地。
——
雷克斯和凯斯率领的另一支八十人队伍,沿着叹息之海那粘稠的墨绿色海岸线向东进发。这边地形相对开阔,但资源更加匮乏,散布着一些依靠捕捞海中变异生物和采集盐渍苔藓为生的渔村和盐民聚落。
第一个渔村对铁棘军的到来表现出了极度的恐惧。村民们在看到整齐的军队时,第一反应是尖叫着逃回简陋的棚屋,紧紧关闭破旧的木板门。他们长期被海盗和内陆流窜的匪徒欺凌,早已成了惊弓之鸟。
雷克斯的大嗓门此刻发挥了作用。“都出来!铁棘军奉母神祁之命而来,不为劫掠,只为传播神恩!”他声如洪钟,压过了海浪的呜咽,“看看我们身上的标记!看看我们的眼睛!我们不是海盗!”
凯斯则示意战士们放下武器,后退一段距离,展示出非攻击姿态。他独自上前,用平缓清晰的语调,解释母神祁的教义,展示随身携带的、来自初啼湾的洁净水和祈蓝基质样本,并承诺可以帮助他们净化部分捕捞到的有毒海产,改善生存环境。
渔村的长者将信将疑地打开门。当凯斯用简单的过滤法和祈蓝基质中和液,成功将一条毒性剧烈的“刺鳍怪鱼”处理成勉强可食用的状态时,村民们惊呆了。
这对他们而言,简直是再造之恩。雷克斯则趁机展示力量,他走到海边一块被海浪冲刷得光滑坚硬的礁石前,吐气开声,一拳轰出!
“砰!”
礁石表面应声出现一个清晰的拳印,裂痕如蛛网蔓延。
“这是母神赐予守护信徒的力量!”雷克斯吼道,“从今往后,再有海盗敢来,铁棘军就是你们的盾!”
恩威并施之下,渔村迅速归附。村民们对能净化食物、带来安全的力量感激涕零,简陋的“祁”字符很快竖立在村口。
东路的第二个目标却是一块硬骨头。那是一个名为“盐牙堡”的地方,建在一处突出海面的白色盐岩峭壁上,地势险要。
堡内聚集了约五十名亡命之徒,首领自称“盐牙”,心狠手辣,不仅劫掠沿海,偶尔也深入内陆,铁棘镇以前也受过其小股人马的骚扰。他们依靠贩卖粗盐和抢劫为生,堡垒易守难攻。
盐牙堡的哨兵远远发现铁棘军,立刻敲响了警钟。当雷克斯和凯斯率军抵达峭壁下时,看到的是一扇紧闭的、包着铁皮的厚重木门,以及墙垛后影影绰绰、手持弓箭和投石索的人影。
“下面的听着!盐牙堡不认什么母神父神!想要盐,拿东西来换!想打仗,尽管上来试试!”墙头传来嚣张的喊话,伴随着几声挑衅的箭矢射下,钉在军阵前的盐碱地上。
雷克斯怒目圆睁,就要下令强攻。凯斯却拉住了他,低声道:“强攻伤亡必大。看我的。”
凯斯仔细观察堡垒结构。他发现堡垒依靠的盐岩虽硬,但常年受海风侵蚀,某些接缝处似乎已有风化痕迹。而且,堡垒的饮水似乎完全依赖收集雨水和内部一口可能并不深的水井。
他召来队伍中几名被阿雅培训后最擅长攀爬和侦查的战士,低声吩咐。同时,他让雷克斯带人正面佯攻,吸引守军注意力。
雷克斯会意,带着大部分战士在堡垒正门下列阵,大声鼓噪,做出准备攀爬攻门的姿态。墙头的守军果然紧张起来,弓箭和石块开始密集落下,但铁棘军有备而来,盾牌高举,伤亡不大。
与此同时,凯斯指挥的几名精锐战士,利用堡垒侧后方一处因侵蚀形成的、相对隐蔽的裂缝,凭借高超的攀岩技巧和凯斯用祈蓝基质黏液临时加固的简易工具,悄无声息地摸了上去,迅速解决了该处巡逻的哨兵。
凯斯本人则来到堡垒下风处,从行囊中取出几个小陶罐。里面是他根据初啼湾净化原理、结合本地几种刺激性矿物粉末临时调配的“烟剂”。
他算准风向,点燃了陶罐,一股浓烈刺鼻、但并不致命的烟雾顺着风飘向堡垒内部,尤其是可能的水井和居住区域方向。
很快,堡垒内部传来咳嗽声和隐约的骚动。正面佯攻的雷克斯敏锐地察觉到墙头守军的混乱加剧,知道时机已到。
“为了母神!破门!”雷克斯咆哮一声,亲自扛起一截临时砍伐的粗壮树干作为撞木,在数名强壮战士的协助下,怒吼着冲向包铁木门。他全身肌肉贲张,淡金色光晕在皮肤下流动,力量瞬间爆发!
“咚!咚!轰——!”
厚重的木门在蕴含神力的蛮横撞击下,门栓断裂,门板向内轰然倒塌!
烟雾弥漫中,铁棘战士如潮水般涌入。内部守军本就因烟雾咳嗽不止、饮水被污染的恐慌而士气大跌,又见正面门户洞开、侧后方也有敌人出现,顿时大乱。
雷克斯一马当先,手中战斧左劈右砍,如入无人之境,专门寻找头目模样的敌人。凯斯则带人迅速控制水井、仓库等要害,并大声喊话劝降。
盐牙本人试图组织抵抗,但在雷克斯那狂暴的、带着神圣力量加成的攻势下,勉强支撑了十几个回合,便被一斧劈飞了武器,生擒活捉。首领被擒,抵抗迅速瓦解。
战后清点,铁棘军仅十余人轻伤,大获全胜。凯斯立刻命人扑灭烟雾,净化水源,救治双方伤员。对于俘虏,除了盐牙等几个罪大恶极的头目被单独关押等待发落,其余人经过简单“教育”,大多选择归顺。
盐牙堡险要的地理位置和储藏的粗盐资源,成了东路军的意外收获,也成了一个重要的沿海前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