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死寂。
李道兴那句轻飘飘的“菩萨，请回吧”，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所有人的神魂之上。
惊涛骇浪，由此而起。
孙悟空瞳孔剧烈收缩，手中的金箍棒被他捏得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浑身战意不受控制地沸腾起来。
猪八戒双腿一软，直接瘫在地上，他望着天空那道身影，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念不出来。
完了。
天，真的要被这个疯子捅破了。
漫天金光之中，观音菩萨那张亘古不变的慈悲面容上，神情第一次有了变化。
不是凡俗的愤怒，而是一种属于神只的、冰冷刺骨的愠怒。
仿佛精密的棋盘被一颗野子彻底打乱。
她垂眸，视线落在那个胆敢忤逆天道的凡人身上，那双洞彻三界的眼眸里，霜意凝结。
“放肆！”
声音不再空灵，而是蕴含着雷霆天威。
每一个音节都化作实质的重压，要将这方寸之地的一切，连同李道兴的魂魄，碾成齑粉。
“区区凡人，窃人皇几分气运，便敢妄谈天机，阻佛法东传！”
“此乃滔天大罪！”
恐怖的威压轰然降临。
这并非物理层面的力量，而是一种更高维度的神权压制。
巷口的青石板没有龟裂，却在无声无息地化为飞灰。
周围的墙壁没有崩塌，构成它们的物质却在分解、消散。
猪八戒闷哼一声，只觉得自己的神魂都要被这股威压挤出体外，当场昏死过去。
孙悟空身形猛地一矮，脚下地面凹陷出一个深坑，他将金箍棒狠狠插进地里，青筋暴起的双臂死死撑住，才没有当场跪下，但七窍之中，已经隐隐有血丝渗出。
唯有李道兴。
他站在风暴的中心，身形笔挺，渊渟岳峙。
他身上的黑色劲装猎猎作响，一道无形的龙气自他头顶冲出，化作肉眼不可见的华盖，将那神佛之威，死死隔绝在外。
他擦了擦嘴角的鲜血！
“罪？”
李道兴甚至掏了掏耳朵，动作轻佻，语气里的嘲弄却锋利如刀。
“菩萨，你跟我讲罪？”
“那你先告诉我，这车迟国五百僧人，被活活奴役二十年，谁之罪？”
他一步踏出，身后的龙气华盖骤然扩张，竟逼得那漫天金光都向后退避三尺。
“你再告诉我，这满天神佛，冷眼旁观二十年，谁之罪？”
“现在，我人族子弟不愿再做任人宰割的羔羊，想自己站起来，拿回公道，你却说我有罪？”
李道兴笑了，笑声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座都城。
“菩萨，你的道理，不通啊。”
“你……”
观音手持玉净瓶，玉容含煞。
她何曾与凡人这般辩驳过？在她眼中，劫难是修行，苦厄是淬炼，这是天道运转的常理。
可眼前这个凡人，却把这“常理”，撕成了血淋淋的“不公”。
“冥顽不灵！”
观音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她手中的玉净瓶微微倾斜。
瓶口那根翠绿的杨柳枝上，一滴晶莹剔透的甘露，颤巍巍地悬着，似乎下一瞬就要滴落。
孙悟空见状目眦欲裂，那甘露能活人参果树，自然也能让一个凡人神魂俱灭，连轮回的机会都不会有！
“菩萨手下留情！”孙悟空嘶声大吼。
“无妨。”
李道兴却摆了摆手，示意他安静。
他抬头直视观音，脸上的玩世不恭尽数敛去，只剩下一种让神佛都为之动容的肃杀与庄重。
“菩萨，我最后说一遍。”
“唐三藏，是我大唐御弟，是我人族子弟，是我李道兴护着的人。”
“他心乱了，道不明了，这是他的劫，也是他的缘。”
“只要他承认自己还是人族。”
“他要杀人，我递刀。”
“他要成佛，我上香。”
“他要成魔，我为他开道！”
李道兴将天子剑横于胸前，剑身古朴，却绽放出让漫天佛光都为之黯淡的浩然金光。
“他的路，只能他自己走。”
“谁想替他选，先问过我人族，问过我这把剑！”
“吼——！”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声震慑九天的龙吟，自李道兴体内爆发！
那道冲天龙气不再无形，而是化作一条狰狞咆哮的金色巨龙虚影，盘踞在他身后，以一种睥睨的姿态，对天空中的观音菩萨，发出了来自人道的怒吼！
这一刻，车迟国都城内，无数正在叩拜的百姓，心中莫名涌起一股热血，一股不愿再跪的冲动。
冥冥之中，万家灯火汇聚的人道气运，化作滚滚洪流，尽数加持在李道兴一人之身！
观音的脸色，终于变了。
那不是一个凡人的力量。
那是整个人间道，在向她示威！
她可以抹杀李道兴，但代价，是与人族彻底决裂，是让佛法东传的大业，凭空多出一道最大的变数与阻碍。
这个代价，她付不起。
“好……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凡人。”
观音深深地看了李道兴一眼，又看了一眼他身后，那个眼神在疯狂与清明之间剧烈挣扎的唐僧。
她知道，今日，她带不走他了。
这个叫李道兴的变数，已经用整个人道气运，在唐僧和西天之间，砌起了一堵墙。
“唐三藏，你好自为之。”
观音的声音恢复了空灵，却多了一丝无法抹去的冷意。
“心魔一起，万劫不复，本座会在南海，等你来求。”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便化作光点消散。
漫天金光祥云，如退潮般散去，无影无踪。
天空，恢复了清朗。
巷口，重归死寂。
孙悟空收起金箍棒，走到李道兴身边，猴脸上的神情无比复杂，有震撼，有茫然，更多的，是一种被压抑了五百年的快意。
他看着李道兴，半晌，才挤出两个字。
“牛……牛逼。”
李道兴却没有看他。
他转身，走向那个靠着墙，浑身依旧在颤抖的僧人。
观音走了，可她留下的那句话，是慈悲，也是最恶毒的诅咒。
李道兴走到唐僧面前，将天子剑的剑柄，再次塞进了他冰冷的手中。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锥子，狠狠刺进唐僧的心里。
“圣僧，听见了么？”
“菩萨说，她在等你跪着，去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