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月----无妄坡
那声“晚安”,轻得像一片雪花落在耳廓,却在胡桃心中激起了一场无声的、毁灭性的雪崩。
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胸腔里,在她灵魂最深处,彻底地、粉碎性地炸开了。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更可怕的、瞬间抽空一切的虚无。
胡桃依旧跪在无妄坡的雪地里,紧紧抱着怀中那具已然冰冷、再无任何生命气息的躯体。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在她的帽子上,肩上,落在天一灰白的头发和紧闭的眼睫上,很快就积起了薄薄的一层,仿佛要将她们一同凝固在这片寂静的纯白里。
胡桃的手臂动了动,将怀里的人更紧地、几乎是嵌入般地搂了搂。天一的头无力地靠在她肩头,冰冷的额头贴着她的颈侧,那温度,冷得刺骨,冷得绝望。
“天一...”胡桃的声音干涩嘶哑,像是砂纸摩擦过喉咙,轻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又或许,连她自己都听不见。她低下头,脸颊贴着天一冰冷的、覆盖着薄雪的脸颊,试图用自己残存的一点点体温去暖她,哪怕只有一丝一毫。
“天一...你不要走...”胡桃的声音开始颤抖,带着浓重的、无法抑制的哭腔,“本堂主不想让你当我的客户...不要...呜呜呜...你再睁眼看看我好不好...就一眼...就一眼......”
她像哄一个任性的、不肯醒来的孩子,开始轻轻摇晃怀里的身躯。动作很轻,带着卑微的祈求,仿佛这样轻柔的晃动,就能将那已然熄灭的生命之火重新摇亮,就能让那双紧闭的眼睛再次睁开,用那熟悉的、清冷的、或无奈或温柔的目光看着她。
“看看我啊...天一...我是胡桃啊...你睁开眼睛啊......”
只有怀中那冰冷僵硬的触感,和随着她摇晃而微微摆动的、毫无生气的头颅,残酷地昭示着现实。
晃着晃着——
一个细小的、清脆的撞击声响起。
胡桃低头看去。
从天一怀里那裹得严严实实的毯子缝隙里,因为她的摇晃,一个小小的、深褐色的陶瓷药瓶滚落了出来,掉在洁白的雪地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瓶塞似乎本就松动,在撞击下彻底弹开,滚到了一边。
瓶口朝下,两颗金黄色的、圆润的药丸,从瓶子里掉了出来,落在雪地上,在纯白的底色衬托下,那抹金黄显得格外刺眼。
胡桃的瞳孔微微一缩。
她松开一只手,颤抖着伸向雪地,小心翼翼地拈起其中一颗药丸。冰冷的雪水沾染了指尖,她却浑然不觉。她用自己早已冻得通红的指腹,轻轻擦去药丸表面沾着的雪粒和一点点泥土,露出它原本光滑温润的表面。
药丸不大,散发着一种极其清淡、却让人心神为之一清的草药香气。
胡桃的目光死死锁住这颗小小的药丸,她想起来了。
这是天一刚来到璃月不久的时候,胡桃拉着她去了不卜庐。白术配了这么一小瓶药,叮嘱要按时服用,但语焉不详,只说能“安神定魄,稳固本源”。
天一最初吃得很规律,后来似乎渐渐好了,这药瓶也就很少见她拿出来。胡桃甚至以为她早就吃完了,或者随手丢在哪个角落了。
最后一刻,这药瓶还贴着她的心口,里面,只剩下最后两颗。
胡桃只知道,在看到这颗药丸的瞬间,一种近乎荒谬的、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希望,猛地从她破碎的心底窜起!
或许...或许还有救!这药是白术特制的,一定有什么特殊功效!天一一直带着它,一定是因为它很重要!对,一定是这样!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燎原,瞬间烧毁了胡桃的理智和绝望。
“天一!你看!药!你一直带着的药!”她语无伦次地对怀里早已没有知觉的人说着,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
胡桃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将那颗擦干净的金黄色药丸,凑到天一干裂的、灰白色的唇边。
“来,张嘴,天一,把药吃了,吃了就好了,吃了就能醒过来了...”胡桃像哄最不听话的病人,声音温柔得诡异,指尖却抖得厉害。
药丸碰到了冰冷的嘴唇。她试图撬开天一的牙关,但那紧闭的唇纹丝不动。胡桃心一横,用了一点力气,将药丸塞了进去。
金黄色的药丸滚入苍白的口腔,停留在毫无血色的舌面上。
胡桃屏住呼吸,满怀期待地等着。
一秒,两秒,三秒......
药丸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任何变化。天一的喉咙没有吞咽的动作,甚至连一丝本能的反应都没有。
然后,在胡桃绝望的注视下,那颗小小的、承载着她最后希望的金色药丸,因为重力,,缓缓地、无可挽回地,从天一微微张开的嘴角边缘,滑落了出来。
啪嗒。
掉在雪地上,滚了两下,停在那颗未曾动过的药丸旁边。
两颗一模一样的金黄,静静地躺在纯白的雪上,像两颗凝固的泪珠,又像两个无言的句点。
胡桃呆呆地看着那两颗药丸,又看看天一依旧紧闭的唇,那嘴角甚至没有因为刚才的触碰而改变分毫弧度。
希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只剩下更深的、令人窒息的空洞和冰冷。
“不...不会的...不会的......”胡桃摇着头,拒绝接受这个事实。她猛地将天一抱了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搂在怀里,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生命力灌注给她。
“天一,没事的,没事的...”她一边说,一边像哄着受惊的婴儿般,轻轻拍着天一的后背——那瘦削的、隔着厚厚毯子也能感觉到嶙峋骨感的脊背。
“我们再等等...我们去找白术!对,去找白术!他一定有办法!他连嘉良都能...他一定能把你也......”她语无伦次,抱着天一,踉跄着从雪地里站起来。双腿因为久跪和冰冷而麻木刺痛,她却不管不顾,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无妄坡外,朝着璃月港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去。
风雪迎面扑来,打在她脸上,冰冷刺骨。她紧紧抱着怀中冰冷的人,用自己单薄的身体为她遮挡着大部分的风雪,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坚持住,天一,我们马上就到了...白术那家伙肯定还没起床,我们吵醒他...他要是敢说没办法,本堂主就...就烧了他的药柜...不,不行,烧了药柜谁给你治病...我...我总有办法让他救你......”
胡桃的声音被风吹散,泪水在脸上冻成冰凌,她也浑然不觉。只有一个念头支撑着她:去不卜庐,找白术。
璃月港----不卜庐
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初雪后的璃月港笼罩在一片清冷的宁静中。不卜庐里,小小的身影正一丝不苟地做着每日的功课。
“...一二七七,二二七七,三二...”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猛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砰!
不卜庐那扇并不算厚重的大门,几乎是被撞开的。
胡桃抱着天一,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帽子上、肩膀上积着未化的雪,脸上挂着冻住的泪痕和奔跑后的潮红,就这样突兀地、狼狈不堪地闯了进来。
“七七!”胡桃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做操的七七,声音嘶哑急促,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慌,“你知道白术那家伙在哪儿吗?!”
七七停下了动作,缓缓转过头。她那双紫色的、总是显得有些空洞无神的大眼睛,落在胡桃身上,又落到她怀里抱着的那一大团被毯子包裹、只露出一点灰白头发的“东西”上。
“胡桃,来了。”
七七歪了歪头,像是在检索记忆,然后,她抬起小小的手指,指向不卜庐的后堂里屋,平铺直叙地说:“白先生,就在......”
话音未落,里屋的门帘被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掀开了。
白术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素净的青色长衫,外面随意披了件外袍,显然也是刚刚起身不久,脸上还带着一丝晨起的倦意。
缠绕在他颈间的长生,昂起头,吐着信子,声音带着被吵醒的慵懒:“谁呀,一大清早就吵吵闹闹的。”
胡桃已经抱着天一,几步冲到了白术面前。
“白术...”胡桃抬起头,那双总是灵动狡黠、此刻却红肿不堪、布满血丝和绝望的梅花瞳,死死地盯着白术,声音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崩溃边缘的哀求,将怀里的人往前送了送,“你看看...你看看天一...她......”
毯子因为一路的奔跑和颠簸而松散了一些,露出了天一更多的面容。
白术的目光落在天一脸上。
那张脸,苍白,灰败,瘦削,毫无生气。紧闭的眼睫上甚至凝结着细小的冰晶,嘴唇是死寂的淡紫色。
白术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身为医者,见过的生死、伤患不计其数。但眼前这一幕,依旧让他的心脏猛地一沉。他甚至不需要上前仔细检查,仅凭那扑面而来的、混合着血腥、冰冷与一丝诡异不祥的气息,以及天一脸上那种彻底归于沉寂的“死相”,他就已经明白了大半。
空气仿佛凝固了。
胡桃满怀期望地看着他,那眼神像濒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白术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任何安慰或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残忍。
打破这片死寂的是长生。
白蛇绕到白术肩头,探着脑袋,仔细看了看天一的状态,然后发出一声带着唏嘘的叹息:“哎呀呀...怎么搞成这样?”
这时,七七也慢慢地走了过来。她踮起脚尖,努力想看清楚胡桃怀里的人。她伸出冰凉的小手,极其小心地、轻轻地碰了碰天一露在毯子外的手背。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胡桃:
“天一,很冷。”她顿了顿,似乎在对比,“比七七,还要冷。”
胡桃的心,又往下沉了一分。但她依旧固执地、满怀最后一丝希望地看着白术,声音带着哭腔:“先别说了...白术,你有没有法子?你一定有法子的对不对?”
她的眼神近乎疯狂,仿佛只要白术点头,天一起死回生就会成为现实。
白术看着胡桃那双濒临崩溃的眼睛,看着里面燃烧的绝望与祈求,心中五味杂陈。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医者的冷静,以及一丝深藏的、无能为力的悲哀。
他侧开身子,让出通往里屋的道路,声音低沉而沙哑:“先进来吧,外面冷。”
胡桃小心翼翼地将天一放下,仿佛放下的是易碎的琉璃。她站在床边,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指节发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白术的每一个动作。
白术走到床边,没有立刻去把脉,而是先仔细观察天一的面色、口唇、眼睑。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眼中的凝重之色越来越深。作为经验丰富的医者,他几乎可以断定,床上之人,生机已绝,魂魄已散,非药石所能及。
白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但这声叹息,却像重锤一样敲在胡桃心上。她的身体晃了晃。
似乎是察觉到胡桃那几乎要化作实质的期盼目光,又或许是出于医者最后的谨慎与尽责,白术还是伸出了手,轻轻搭在了天一冰冷的手腕上。
指尖传来的,是一片沉寂。没有脉搏,没有血流,没有一丝一毫属于生命的搏动。
白术闭上了眼睛。片刻后,他缓缓收回手,睁开眼睛。
然后,他面对着胡桃那双死死盯着他、充满了最后一丝火光的眼睛,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这个动作,很轻。
却像一把锋利的、冰冷的铡刀,毫不留情地斩断了胡桃心中最后那根名为“希望”的绳索。
砰。
胡桃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内心世界彻底崩塌的声音。
所有的光,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感知,都在那一刻远离了。她只看到白术摇头的动作,只看到他那双平静却蕴含着无尽遗憾与无奈的眼睛。
世界变成了一片无声的、黑白默片。
白术看着胡桃瞬间惨白、血色尽失的脸,看着她那双陡然失去所有神采、变得空洞而茫然的梅花瞳,心中也感到一阵刺痛。他沉默了几秒,用尽可能平稳、却依旧难掩沉重的语气,缓缓开口:
“胡堂主...准备准备吧。”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宣判。
胡桃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她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旁边的药柜,才勉强没有倒下。指甲深深抠进木质的柜面,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
她的瞳孔剧烈地颤抖、晃动,像是无法聚焦,又像是试图从这片残酷的现实中逃离。
“...真的...不行吗...”胡桃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飘忽得如同游丝,轻得仿佛一碰就碎。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发出了声音。
白术沉默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告诉她“节哀顺变”?告诉她“人死不能复生”?这些空洞的安慰,对此刻的胡桃来说,毫无意义,甚至可能是一种更深的伤害。他只是移开了目光,不敢再看胡桃那双彻底破碎的眼睛。
压抑的寂静再次笼罩了内堂。
只有炉火上药壶发出的、单调的“咕嘟”声,以及七七轻轻走动时,发出的脚步声。
“哎呀,还是我来吧。”缠绕在白术颈间的长生,似乎受不了这令人窒息的气氛,它昂起头,吐了吐信子。
它的目光转向床上安详如睡的天一,又看了看失魂落魄的胡桃。
“其实天一她...命数早定。”长生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一种看透时光的淡漠。
胡桃空洞的眼神动了动,看向长生。
“...什么意思?”她的声音干涩。
白术接过了话头,他的声音低沉,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剖析一个早已注定的谜题:“就是天一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就测过。她的脉象...很乱,很奇怪。并非寻常病症,也非内外伤损,更像是......”
他斟酌着用词,似乎很难准确描述那种感觉。
长生替他说了下去:“更像是被提瓦特...排斥。”
“排斥?”胡桃重复着这个词,眼中是茫然的不解。
“对,排斥。”长生晃了晃脑袋,“她的存在本身,与这个世界,似乎存在着某种难以调和的冲突。就像...一滴油滴进了水里,虽然暂时混在一起,但终究格格不入。第一次把脉时,那种‘违和感’非常明显,她的身体似乎在承受着某种无形的压力,生命力也在以一种不正常的方式缓慢流逝。”
胡桃想起了天一刚到璃月的样子。
“但是后来见面的时候,”白术接口道,眉头微蹙,似乎也在困惑,“那种感觉就没有了。她的脉象变得平稳,与常人无异,甚至比一般人更健康一些。我原本以为是调理得当,或者她自身适应了...现在看来......”
他的目光落在胡桃一直紧紧攥在手心里的那颗金黄色药丸上。
胡桃像是被提醒了,她摊开手掌,将那颗药丸递到白术面前,声音带着最后的求证:“是...是这个的作用吗?”
白术接过药丸,他摇了摇头。
“这药,是我当初根据天一第一次的脉象配的。主要作用是‘安神固本’,试图帮助她稳定心神,对抗那种莫名的‘排斥感’和生命力流逝。但...”白术顿了顿,“这药效有限,更像是...安慰剂,或者临时加固的‘堤坝’。真正让她后来情况好转的,恐怕并非全靠此药。”
胡桃听着,似懂非懂。什么排斥,什么平衡,什么命数早定...这些玄之又玄的话,她无法完全理解。她只知道,她的天一,从来到这个世界,就注定要承受这些吗?她的离开,也是早已写好的结局吗?
一股更加深沉、更加无力的悲伤涌了上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的七七,突然又往前凑了凑。她伸出手,再一次,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天一冰凉的手背,然后抬起头,看着胡桃:
“天一,睡觉。”七七顿了顿,像是在模仿,“七七,也想睡觉。”
然后,七七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劈在胡桃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
“天一,回家。”
胡桃猛地看向七七,嘴唇颤抖着,想问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长生似乎不想让这话题再深入下去,它打断了胡桃即将出口的追问:
“不属于这里的,总归是要离开的。强留...是没有结果的。”
它看着胡桃,那双蛇瞳中似乎倒映着无数光阴流转,看遍了生死别离。
“胡堂主,你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不是吗?”
七日后
胡桃走到房门口,习惯性地推开门,朝着里面,用带着一丝残留的、下意识的期盼语气说道:
“天一,你有没有看到我昨天放在桌上的那本......”
行秋正挽着袖子,小心翼翼地收拾着房间里属于天一的一些零碎物品——几本书,几支笔,还有几件折叠整齐的衣物。他的动作很轻,脸上带着明显的悲戚和小心翼翼。
听到胡桃的声音,行秋回过头。
“...胡桃,怎么了?”行秋放下手中的东西,轻声问道。
胡桃的目光在行秋脸上停留了片刻,又缓缓扫过房间里熟悉的布置,扫过行秋正在收拾的那些属于天一的物品...然后,她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身体猛地一颤。
是啊......
天一已经不在了。
这房间里不会再响起她清冷平静的声音,不会再看到她安静看书或书写小说的身影,不会再感受到她偶尔流露出的、只对自己展现的呆萌或无奈。
她是来...收拾天一的东西的。
这个认知,像迟来的钝痛,再次狠狠碾过她的心脏。
“...没事...”胡桃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平静得异常,“谢谢你们帮忙...”
重云从她身后走出来,少年清朗的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难过,眼圈还是红的。他低声说:“...可以出发了。”
璃月----无妄坡
依旧是那片幽静的坡地,只是七日前的积雪早已融化大半,露出下面湿润的泥土和深秋的枯草。空气依旧清冷,带着草木和泥土的气息。
一个简单而整洁的墓碑,已经立在了坡地一处较为平缓、能望见璃月港方向的地方。
墓碑是胡桃亲手挑选的石头,也是她亲手打磨、竖立的。碑身上,没有冗长的铭文,没有生卒年月,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只有一只蝴蝶。
一只雕刻得栩栩如生、展翅欲飞、线条却透着一股深沉的哀伤与不舍的——往生蝶。
那是胡桃一刀一刀,亲手刻上去的。每一道刻痕,都仿佛铭刻着一段无法言说的回忆,一次无声的呼唤,一滴凝固的悲伤。
行秋和重云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默默地看着。
行秋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旁的重云,低声道:“别难过了。”
重云用力吸了吸鼻子,他闷声说:“嗯...行秋明明你也流眼泪了。”
行秋闻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湿润。他愣了一下,没有再掩饰,只是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声音带着释然般的叹息:“是吗?算了...流吧......”
胡桃没有理会身后的轻声细语。她缓缓走到墓碑前。
她跪了下来,双膝触及冰冷湿润的泥土,取出了一束新鲜的、还带着晨露和清香的清心花。
胡桃将清心花,轻轻地、端正地,放在了墓碑前。
然后,她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着,抚上了墓碑上那只冰冷的、石刻的往生蝶。
指尖沿着蝴蝶翅膀的纹路缓缓移动,仿佛在抚摸爱人温热的肌肤,仿佛在重温昨日生动的笑语。
阳光透过稀疏的树梢,斑驳地洒落在墓碑上,洒在胡桃单薄颤抖的背上,洒在那束洁白的清心上。
风很轻,几乎感觉不到。
胡桃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住冰凉的碑石,抵在那只展翅的蝴蝶上。
她没有再哭。眼泪似乎在这七日里已经流干了。
她只是闭着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心中最后的话语,化作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的、仿佛怕惊扰了安眠者的低语,送入冰冷的石碑,送入脚下的大地,送入无边的风中:
“晚安...天一......”
声音落下,随风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