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羲长乐却缩了缩脖子，眼珠转了转，问出一个憋了很久的问题。
“鱼叔师，你说，要是你师父……跟纪无双比的话，谁更强？”
“当然是我师父！”宋小鱼想都没想，就斩钉截铁道。
还遥遥指向那道将天地一分为二的剑痕：“看见没？像那样的剑痕，我师父要劈，也未必就劈不出来！”
“是吗？”羲长乐将信将疑，目光投向何飞岩寻求支持。
颓废好几天的何飞岩立刻挺直腰板，精神一振：“我师叔祖，自然是天下第一的剑修！”
“可是……”
羲长乐揪着袍角小声嘀咕：“纪师兄那天的风采，你们也见着了。
那场惊世之战，要不是他凭一己之力用阵法硬生生挡住了三目鸟人一起扑上来，胜负还犹未可知……”
宋小鱼的脸立刻板了起来，眯起眼睛看着羲长乐：“小长乐，你可别忘了，你是归元宗的弟子！”
羲长乐不乐意了，眉毛一竖：“话不能这么说，纪师兄还是我们同窗呢！”
宋小鱼没接话，只是用眼角斜睨着自家师侄，意思很明白，该你表态了。
何飞岩张了张嘴，刚要说话，腰间软肉就被人狠狠拧了一把。
“嘶！”
他倒吸一口凉气，五官都皱了一下，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
接下来的日子，规律且沉默。
林溪每日会吹奏两次《引魂音》，清越的笛声在这片死寂的空间里回旋，将更多散落的、细小的魂体碎片，引向她特意布置的“养魂地”。
那用功德之力修补残魂的法子，是慈云大师教给她的。
“此刻用功德，并非越多越好。”
老和尚当时温和地提醒道：“只需一丝，助其凝而不散，便是了。
你若想寻找特定的魂体，或许可以试试他们生前的旧物。
若上面沾染的气息还未散尽，便是最好的引子。”
祝瑛的旧物？
林溪在空间里找了找，还当真有。
早年先生们送给她的各种小东西，哪怕后来用不上了，也都好好的收着。
她找出一个巴掌大小、闪着灵光的阵盘，边缘刻着细密的云纹。
她将这阵盘轻轻放入那处专门收纳魂体碎片的结界里。
几天后，果然有几片漫无目飘荡的魂体碎片，开始绕着那阵盘打转，偶尔会停留在上方，光芒似乎也安稳了些。
看到这情景，何飞岩激动起来，赶紧捧来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剑。
“林师叔！这……这是慕师叔当年亲手铸了送我的。你看，能不能帮他找找另一半的魂体？”
林溪又岂会拒绝。
让残破的魂体变得完整，不知不觉成了每个人心头沉甸甸的愿望。
当年“小团伙”在千重楼里得来的、没舍得用的灵宝，都被一一翻了出来，甚至包括一件黑龙甲。
大家都存着一点渺茫的期望，或许，当日炼制它们的器师前辈，会被吸引也说不定。
这片像极了巨大坟场的空间，因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和努力，似乎多了几分生机。
可谁也没料到，当持续了九九八十一日的祭祀大典终于完成时，会冒出新的问题。
那些被《碧血归真谱》成功召回、魂体相对完整的先祖英灵，怨气尽消，魂体变得凝实而清澈。
他们保留了更多的生前本能与模糊意识。
千重楼传承自上古的一面八方聚魂镜已被请出。
说是镜，实则内藏一方虚境，其中有养魂木造就的屋舍，月魂石与幽冥河水化成的山水，专为滋养、修复先祖魂体而设。
现在的问题是，这些刚刚摆脱怨气侵袭的先祖英灵，依旧放不下那一丝执念。
他们拒绝进入聚魂镜。
面对跪了满地、泪流满面恳求他们的后世弟子，为首几位魂体凝实些的将领，缓缓摇了摇头。
他们甚至摆出了防御和保护的姿态，魂体波动，传递出艰涩却清晰的意念：
“你们……也是楼中弟子？莫要害怕……我们会护着尔等……”
断断续续说完后，他们便发出无声的嘶吼，开始召集周围浑浑噩噩的同伴。
然后，执着地飞向这片焦土废墟的不同方向。
他们目光警惕，四处巡视，仿佛还在坚守溃败那一刻的岗位与职责。
更让人心酸的是，无数像那位“先生”一样残缺不全的英灵，似乎也被这气氛感染。
记起了曾经的责任，跟随“大部队”一起飘走了。
他们全神戒备，不知疲倦的巡察，唯恐因自己片刻的松懈，放过了任何一个“敌人”。
众人束手无策。
难道要像当初对付怨灵那样，强行将他们收摄起来？
不是做不到，可谁又忍心，对一心只想保护自己的先祖，动用那样的手段？
局面就这么僵持了整整一天。
直到灵渊长老红着眼眶，鼻音浓重地找到林溪：“林尊者……可否请你，去看看纪老祖？”
林溪心头一紧，立刻赶了过去。
当她飞上那座恢弘的祭台时，心直往下沉。
纪无双没有像往常那样挺拔地站着，或是沉静地筹划。
他就那么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冰凉的玉台边缘，背靠着栏杆。
茫然的望着半空中游弋的魂体，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木然和无力。
“无双？”
林溪放轻脚步走近，蹲下身，唤了他一声。
她忽然有些后悔，这段时间只顾着魂灵之事，而忽略了眼前的这个人。
纪无双才是那个独自扛了最久的人。
他一直以来的沉稳淡定，让她误以为，那些沉重的过往，影响不了心志坚毅的他。
听到声音，纪无双缓慢地转动眼珠，目光落在林溪脸上，却没有焦距。
他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指缝间溢出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声音：
“师父……我真的没办法了……”
“师父……为什么是我？你为什么要扔下我？
你知不知道……我这一路走过来，有多难啊！”
他的肩膀开始剧烈地颤抖，声音里充满了无处可逃的恐惧和痛苦。
“我一次又一次……亲手把长辈、同窗、还有那么小的晚辈……
送上战舰，送他们去死！我心里有多害怕，有多痛，你们知道吗？！”
他猛地放下手，脸上满是泪痕，却奇异地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师姐……你以为我当初选择自爆的时候，会害怕、会痛苦吗？不，一点都没有！”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般的嘶哑：“我不知道有多少次，想跟三宗的那些杂碎同归于尽！
因为，那对我来说……就是一种解脱！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用眼睁睁看着千重楼一点点覆灭！
再也不用看着那些孩子……在我面前一个个死去！”
他抓住林溪的衣袖，像抓住最后的浮木，眼泪汹涌而出。
“师姐……我真的很怕！怕极了……我一直都害怕……”
林溪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用力抱住浑身颤抖的纪无双，心中满是懊悔。
她真不应该，把那么多事，那么沉重的过去，都丢给他一个人。
她强忍着哽咽，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哄孩子一样。
“没事了，无双，没事了……都过去了。
你只是太累了，休息一会儿，好不好？这次有我，只要交给我就好。”
她悄然将一缕温和的仙力渡入他几处关窍。
纪无双紧绷的身体终于软了下来，陷入深沉的昏睡。
林溪小心地将他送入长福洞天，里面都是单纯至极的木灵草精。
或许，暂时离开这片浸满伤痛记忆的土地，换一个宁静环境，能让他积蓄一些力量，再来面对心底从未愈合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