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弗不愧有着一双恶魔的眼睛,极为敏锐的眼神看的卢米一愣。卢米马上笑着承认:
“……当时是本能的接下了这个任务,后来再想,应该就像前辈所说,是为了昆恩吧。”
“你呀……”
西弗那副少女面庞上流露出不符合样貌的怜爱,转头看着一对正在绘制卷轴的前后辈修女,仿佛透过她们看见自己的故人,喃喃自语:
“把她当偶像崇拜未尝不可,但切记不要把她太过神化,以至于让她的光芒伤到你自己。”
“前辈是担心我?”
“这些日子你进进出出高塔,每次都在塔内独自待上半天不走,那个迷茫的样子看的我真是于心不忍。”
卢米做好记录,两人离开这里,路上西弗抬头盯着卢米,语重心长道:
“你嘴上说自己只愿归隐田园,拒绝了所有拜你为师的请求,甚至还想推掉副城主的任命,可我能看出来你不是真心的。你只是不敢表露出自己的野心而已,和我那时一样……”
“……前辈?”
“……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做一番事业出来,真到别无所求的时候再选择归隐不迟。就像我当初以为自己不想飞升为半神,结果最终不还是飞升了?说到底,我跟她是一样的,毕竟都是同类……”
“一样……跟谁一样?”
西弗的话说的不明不白,让卢米有些困惑。对此,西弗只用一根食指戳向卢米的胸膛,抬起头与卢米对视,粉紫色的眼睛散发出艳丽迷人的光彩:
“我们都流着一样的血,狼人之血,半人半兽,和她们不一样。所以啊,你不用刻意压抑厮杀的本性,哪怕为此失去理智。”
“……好吧,我知道了。”
卢米虽然不能完全理解,可西弗的话就像带有一种魔力,激发了她血脉深处的某种共鸣。
(副城主……)
她会成为下一个桑布吗?
或许吧。
那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如果不是心中有欲望之火在燃烧,她当初又怎么会轻易出山,和伊里斯合作至今?
……
另一边,格雷和多拉站在八主神高大的雕像下,仰望几乎看不见顶的神明脸庞。从圣堂顶部的彩窗玻璃透进来的光,在空气中显现出雾一般的轨迹,正好照在八个方向的雕像上,半边光明,半边阴影。
格雷站在黑夜之王的雕像脚下,凝视着上方的阳光看的入迷。多拉跟着看了一会,仍然不解其意,开口问道:
“大人在看什么?”
“那个……”
“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称呼我?听着怪不好意思的,再说按官职,我的身份也没你高。”
格雷语气友好地询问道。多拉垂下眼:
“只是习惯了……可能是协会里带出来的坏习惯吧。”
“那现在就该改掉了。如今的克莱门茨城,又不是像从前的协会那样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地方。”
格雷转过身去看圣堂大厅内正在做礼拜的修女。她们身上的制服皆形制严明,一眼就能分出等级高低,头发都齐整的收在帽子里,乍一看全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毫无个性。
格雷感慨道:
“确实该出来看看,才能以此为戒。咱们所在的克莱门茨城绝不能变成这个鬼样子。”
“如果当初没有伊里斯大人出现,任由桑布与之对抗,谁会获胜?”
多拉带着真心求教的态度询问格雷。格雷想了想,说道:
“……我也不清楚。或许桑布赢了,我们作为普通女巫还能好过点,但也不过就是好过一点而已。再说桑布不一定有那样大的本事。”
“如果失败,下场一定不会好……”
多拉看着这些圣洁软弱如神明羔羊的修女,心中一动。
她自认为很像她们。循规蹈矩,性格内敛,不那么“魔法”。但是,她终究与她们不同。
她更喜欢克莱门茨。
格雷那边长长的叹出一口气,又伸了个懒腰,整个人站在阴影中,俯视着台下礼拜的众生:
“……我想明白了。我想明白我究竟追求的是什么了。”
“愿闻其详。”
“我想受人间供奉,履行一个神明的责任。”
格雷用手抚上黑夜之王的塑像,
“听着或许有些奇怪,因为黑夜之王在传统认知中就是混沌邪恶的暴虐君主,残虐生灵,民不聊生……不过,那就和从前的女巫一样,不过是偏见罢了。”
黑夜之王旁边就是沐浴在阳光中的森林之主。一明一暗,一个俯瞰众生,一个昂首挺胸,遥望远方。
“这些天来我一直都心神不宁,为了缓解心中这股无名之火,还报名参加了摘星战,用赛场作为自己宣泄的工具。终于让我等到今天的机会,能看明白自己真正的内心。
“伊里斯的成功给了我很大启发。”
“茫茫宇宙,黑夜本是常态。”
多拉虽然不会黑夜系的魔法,却从格雷带着禅意的话语中有感而发。
“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就有点矫情,说了这么一大堆……”
格雷轻轻笑起来,多拉也在一旁善意的微笑。
“前辈直言,也给我不少启发。”
很快就要到月底,城中人无不为即将到来的城主就任仪式奔走,在这时却有另一件大事发生。
《论神力守恒定律》。
简单直白的标题,复杂如天书的内容,惊人的作者履历,再加上这是新建成的克莱门茨官方学会的第一篇正式发布文献,一时间惊动全城。
文章提出了两个争论千百年不休的论点:第一,所有天赋者所居神力总体是有限的,且每个主神赛道上的神力亦有限,当一个赛道有真神出现,则该赛道上所有天赋者的魔力将大幅度衰退;第二,神力的载体“诗句”是一种物质。
魔法与科学越来越接近,颠覆性的观点同时引起了一部分人的狂欢和另一部分人的恐慌。而这篇由昆恩所着的历史性着作中给出了大量公式推导和事实论据,让多数学识不高的反驳者甚至无从下手辩驳,一时间赞同之词呈现出压倒性的趋势。新建的克莱门茨学会有了公认的领头人,同时吸引大量天赋者加入到这场对于神学研究的盛会中来,学会收获了大批初始成员。
紧接其后的,便是炼金领域的历史性文章《一种以时序魔法为基础的自我回溯药水》,标题看上去像是学生的毕业论文,然而从摘要中就可见其不寻常的端倪。
——“成功使昆恩大师修复缺失的灵魂,实现未竟之事”……
此时昆恩风头正盛,海蒂的文章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师生二人的佳话、昆恩过去的成就、海蒂毕业答辩时的事迹,乃至于二人和伊里斯的关系、三人私下里的一些八卦和相关者的事迹层出不穷,终日占据着话题榜。
那日,乌姆刚从战场上得胜归来,身体仍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挣脱了围观采访的人群,一阵风似的打开布兰花房的门溜进来,又立刻将门反锁。
布兰正悠哉悠哉的享受自己在午后阳光中侍弄花草的乐趣,不速之客的到来让她皱了皱眉,见到来人后,眉头又舒展开来。
“有人追杀你啊?”
“怎么可能!……呃,不过也差不多吧。”
乌姆随手找了把铁丝椅子坐下,这不熟悉的椅子让她坐着有些不舒服。她挪了挪身子,看向正在给植物浇水的布兰:
“你可真清闲啊,居然没人来烦你吗?”
“我这不是一直把自己所在花房里吗,谁能进来烦我。”
虽说浇水施肥这种小事根本无需布兰亲手完成,但她仍然耐心细致的为所有植物按不同的量浇水,并观察生长情况,施加不同种类的生长辅助药水。乌姆看着看着,不知不觉中竟然看入迷了,随口感叹道:
“看你种植物真是个享受。”
“彼此彼此,看你在战场上的模样也挺有趣的。”
“你看了我的比赛的转播了吗?”
乌姆直起身体,好奇道。
布兰笑了:
“看了一段,中途插播一条最新消息,被吸引了,就换台了。“
“什么消息啊,那么不赶巧。”
乌姆嘟囔着又躺回椅背上。
布兰拿着水壶走到乌姆身前,做到她对面的椅子上,看着她精心培育的花朵说道:
“最近的大事还能有什么?当然是和昆恩大师还有海蒂相关的事情了。据说海蒂的那种神奇药水已经被多人证实有用,我去看了她们的故事,啧啧,一个比一个传奇。”
“……真搞不懂,从前明明都讨厌学术文章,如今居然连这种东西都能成为流行……”
乌姆虽然这么抱怨着,眼睛却止不住的往花房中的屏幕上瞟。屏幕上正在重播新闻,正是布兰所说的。几个天赋者在镜头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感激海蒂发明的药水,让她们得以实现终生的遗憾之类,画面上有开始介绍这几位天赋者的生平事迹,乌姆一看,果然是一个赛一个的耀眼,只是随着年岁渐长,早已不复少年时代的意气风发,渐渐被历史长河所埋没。
“回到过去就那么好吗?难道不是积累了这么多年经验的现在才应该更有能力吗?”
“谁知道,咱们都还没到她们那个年纪。嗯……不过,看她们的眼睛,大概喝下药水后主要改变的是心性吧。”
“心性?”
“你看,不觉得她们的眼睛麻木的像尸体一样,没有光彩吗?喝下药水之后,眼里重新有了光……我也只能看出这点区别。”
“说不定你说的也有道理……”
乌姆想了想,笑道:
“真期待明年会是怎样的一年,肯定和以往任何一年都不同吧。”
“是啊。从来没有……这么期待过新年的到来。”
布兰也发自真心地笑了。
阳光从玻璃窗洒入花房,满室花草清香。布兰和乌姆坐在桌边惬意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自己的新年愿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