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多纹，佛手、桃子、石榴，多子多福多寿。”
“看起来像是乾隆御窑的东西……”张扬把陶瓷的如意拿在手里反复查看，确认没有遗漏什么信息后才放下。
“小张你这眼光，我只有两个字评价。”老赵在旁边装模作样的竖起大拇指，“绝了！”
“赵叔你过奖了。”张扬故作腼腆的笑了笑。
对方喜欢尬吹，刚才就一直这样，到这会儿张扬都已经习惯了。
感觉是老赵怕气氛尴尬，在没话找话，张扬当然陪着他演演。
清朝所有的皇帝里，数乾隆皇帝最喜欢如意，御窑的瓷如意也是从乾隆起开始大量烧制，所以市场上看到纹饰精美的瓷如意，首先就考虑是不是仿乾隆的。
老赵这件，不是高仿，而是地地道道御窑的真品，甚至可以说，当年就是给乾隆皇帝烧的。
远比普通的乾隆官窑瓷器珍贵。
张扬心里给出的估价，在八十万左右，前两年行情好的时候，卖到一百万也不成问题。
这个案值已经很多了，不考虑老赵给别人帮了什么忙的情况下，都起码能判个五年。
不过老赵好像完全不担心这件事，还乐呵呵的和张扬炫耀说：“嘿嘿，小张，我没骗你吧，他们也有人想拿假的瓷器糊弄我，被我一脚踹了出去。”
“可是，这东西是真的话，老值钱了。”张扬非常委婉的提醒道，他怕对方是精神出了问题。
“没事没事。”老赵示意张扬放宽心，接着拍了拍手掌。
啪啪两声过后，门外的保镖提着一个箱子走了进来。
还有宝贝？
张扬疑惑的看向老赵，不知道他特意把这件东西留到现在拿出来，是出于什么目的。
难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价值连城的文物？
箱子打开，里面也放着一件瓷如意，表面上看起来和刚才那件【绿地洋彩缠枝花卉开光三多纹如意】一模一样。
“这是？”
“这两件是一对。”老赵解释道，“来，张扬，伱再掌掌眼。”
“一对吗？”张扬将信将疑的接了过来。
如意还真没听说过有一对的。
但万一真是一对的话……那肯定是好事。
因为成对的乾隆御窑瓷如意，卖个三四百万不成问题，而三百万可是“十年有期徒刑、无期徒刑甚至死刑”的档次。
很快，张扬鉴定完毕。
新拿上来这一件是纯纯的赝品，而且就是去年的时候，仿照刚才那件真品，一比一做出来的。
“赵叔，这真的是一对吗？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呀。”
“哈哈哈，看出来什么问题了吗？”老赵笑着答道。
老赵的这种态度让张扬确定，他肯定不是被骗了，这件假货，可能就是他找人定做的高仿。
大概率，是想用狸猫换太子的招数。
“这件东西，蒙蒙外行可能没啥问题，但是我在这里过不去。”张扬如实的告诉老赵，“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陶嫦的手笔吧？”
“哦？你果然看出来了？”
“这种接近粉彩的瓷器，景地镇就她家的作坊做的最好。”张扬随便瞎扯道。
反正物品信息里的来源写的很清楚，就是陶嫦手底下的工作室仿的假货，至于张扬是怎么看出来的，那就是圈子里常说的“眼力”了。
眼力不好的话，密密麻麻的物品信息真看不清吧。
“张扬你的本事，果然和陶小姐说的一样。”虽然还是老一套吹捧的话，但老赵的态度明显比刚才还要亲近不少，“她说她造的高仿，绝对没有可能躲过你的眼睛。”
“所以，这才是赵叔你今天来找我的主要原因？”张扬问道，“拿这件高仿试试水？”
“那倒不是，我也是意外得知，张扬你和景地镇造仿品的那帮家伙，私底下竟然有合作。”
“嘿嘿嘿……”
老赵的笑容有些许猥琐，不过也暴露出了一点信息：他和陶嫦其实不太熟。
不然在明知张扬和陶嫦有关系的情况下，不会称呼的那么随便，也不会在提到陶嫦的时候，漏掉了河东集团和陈彦光，那才是真正的“纽带”。
“来来来，咱们继续。”
“你，不会是想全换了是吧？”张扬指了指房间里剩下那些灰色的箱子，又指了指桌面上那件假的瓷如意。
如果人为的让所有行贿的东西都变成赝品，确实有点机会……
“不是换，是它们本来就是假的。”老赵纠正了张扬的说法，告诉他，“我作为一个圈内有名的瓷器收藏爱好者，看到有人拿着假货招摇撞骗，为了肃清古玩市场，委曲求全的把东西收下来，扔到仓库吃灰，应该没问题吧？”
“没问题。”张扬敷衍的答道。
他对老赵准备怎么逃脱法律制裁完全不感兴趣，他只想继续鉴定，赶紧结束。
但老赵就是不让张扬如愿，突然话锋一转来了句：“可是不对啊。”
“什么不对？”
“要是负责检查的人，发现了我这件真品怎么办？我有真的，还收人家的假货，不合逻辑。”
“好像是哦……”张扬继续敷衍。
他已经听出来了，这老赵憋着一肚子坏水呢。
刚才那番话，完全就是设计好的自言自语，反正不管张扬说什么，老赵这张燕国地图都要一点一点展开，然后再抽出里面的匕首。
“所以还得请你张扬再帮我个忙啊。”老赵图穷匕见，把那件真品的瓷如意往张扬面前一推，“这件东西，从现在开始，它就是海林博物馆的馆藏文物了。”
“而这件赝品，就是陶嫦她在你们博物馆学习的时候，偷偷复制出来的。”
“我作为专业藏家，对这种赝品很熟啊，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你看，打了光里面有落款的。”
老赵拿起那件赝品，用手机的闪光灯照了一下，可以隐隐约约的看见，内部有“河东集团”logo。
这是当初张扬建议的防伪手段，陈彦光采用了，没想到现在成了老张证明他“清白”的手段。
“当时我一看这个落款就明白了，东西是赝品，于是苦口婆心的说服了送礼的人……从始至终，我都知道东西是假的。”
“合理。”张扬一边点头，一边把那件乾隆御窑的瓷如意推了回去。
“怎么了？”
“馆藏文物的清单我们刚报上去，现在加已经来不及了。”张扬解释道。
“没事没事，那就是你自己私人收藏的，放在博物馆里。”老赵马上想出了解决的办法。
但这方案张扬当然也不会同意。
保存赃物这件事，可大可小，完全取决于老赵到底犯了多大的事。
问题是，看他这专业的手法，张扬很难不怀疑，对方身上背了什么大案子。
“也不太合适，这么多东西……”
“东西确实有点多，不过小张你放心。”老赵嘿嘿一笑，从兜里掏出一张卡，放在了那件瓷如意的表面，又连着箱子一起推到了张扬面前。
“我的一点心意，先花着，最近风声有点紧，等以后松了，绝对不止这一张卡。”
“哈？”张扬没想到情况急转直下，连银行卡都蹦出来了。
这下连手都不敢伸了，他赶紧把手死死的揣在兜里。
老赵看出张扬的抗拒，脸上表情透露出来他心里有点不舒服，不过还是很理智的说：“也对，你年轻人，没经历过这种事。”
“算了算了，是我唐突了，咱们继续看看剩下的东西吧。”
“没问题。”张扬脸上重新绽放笑容，只是心态完全变了，再不像刚开始那样轻松。
……
瓷器果然是老赵的重灾区。
他带过来的东西，以清代官窑的瓷器居多。
打头的那件瓷如意就八十万了，把基调定得非常高，接下来的每一件都比这个价格高。
尤其是有一件题了乾隆御诗的轿瓶，一件就凑齐了十年刑期所需的三百万。
瓷器还没看完，张扬心算了一下，案值好像已经奔着两千万去了。
“最后一件……”张扬无声的呼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老赵脖子上扛的那个地中海毛球。
书画、杂项的宝贝还没开始看呢，最后不会弄到要到吃花生米的级别吧？
“这个是重中之重。”老赵罕见的严肃起来，非常重视的走上前，替张扬把箱子打开。
好像怕张扬自己开箱子会把东西弄坏似的。
箱子打开以后，里面装着四件一模一样的小酒杯。
这器型，成化斗彩的鸡缸杯？
张扬心中一惊，又悄悄瞥了老赵一眼，这是无期徒刑在路上的节奏啊。
视线回到宝贝，张扬拿起其中一件端详了一下，物品信息让他眼皮连跳两下。
竟然是陶嫦在他这里进修以后，回去改进工艺，造出来的高仿品。
其他另外三件……还有两件也是。
但有一件，确实是真品，张扬给它挑了出来，放到了桌面上。
看到张扬的动作，老赵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显然也很紧张这件宝贝。
“雍正的斗彩鸡缸杯，赵叔你把它和这三件赝品放在一起，不怕弄错了啊？”
“这么快就分清楚了？”老赵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你之前是不是已经看过这几件仿品了？”
“没有啊，但是雍正官窑的东西，特殊的地方实在太多了，陶姑娘她是能仿，但是仿的不全。”张扬语气轻飘飘的说道。
提到鸡缸杯，很多人都知道，这是明朝的成化帝欣赏宋代子母鸡图，被里面母鸡护雏卫幼、抚育稚子的行为感动，特意让人做的酒杯。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康熙雍正两父子也有成化帝类似的感受，这才开启了仿制鸡缸杯的先河。
尤其是到了雍正一朝，做皇帝的甚至会亲自参与到鸡缸杯的制作过程中，确定一些关键的细节。
“雍正的鸡缸杯，大体是完全仿造故宫里那件成化的正品来的，但是有几个变化……”
应老赵的邀请，张扬简单给他讲了一下其中的区别。
“鸡都是两组，雄鸡、母鸡和雏鸡，中间也都是用山石月季和竹石萱草隔开，但是在鸡的仪态上，完全不同。”
“看这公鸡的尾巴，跟孔雀开屏似的，长的羽毛一共有九根，和成化的完全不一样……”
“其次看构图……”
“原来如此。”老赵听完后恍然的点了点头，“经过张扬你这么一说，我简直豁然开朗。”
“开朗了就好。”张扬微笑着点点头。
他也不想对方带着问题进监狱，到时候进去了，连个能请教的人都没有，多郁闷啊。
雍正的斗彩鸡缸杯，不是孤品，去年苏富彼刚好卖过一件，成交价1500万。
张扬给这件鸡缸杯的估价也是1500万。
因为物品信息显示，它们根本就是同一件。
行贿的人从全世界最大的拍卖行之一、明码标价拍卖来的东西，老赵想用陶嫦刚做好的假货来掉包？
张扬只能祝他好运了。
剩下那些东西，已经没有看的必要。
“赵叔，稍等一下，我去下洗手间。”
“好啊，刚好咱们也休息一下。”老赵点点头满口答应下来，半躺着坐在椅子上，好像很放松的样子。
不过张扬一出门，老赵的保镖就跟了上来。
说明老赵心里还是紧张的。
张扬对此没多说什么，随便他们跟着吧，在海林博物馆里监视博物馆的馆长，不是光专业保镖就能办到的。
因为张扬有自己的vip洗手间。
这是汪建业在任的时候建的，是不是为了满足他一些特殊的癖好张扬不得而知，总之有密码、隔音还挺好。
张扬一进去，就迫不及待的拨通了沈舅舅的电话。
“喂？张扬，有事吗？”
“舅舅你方不方便说话？”张扬先问了一句。
“方便啊，你说。”
“啥情况啊，我的舅舅诶。你怎么往我这里送炸弹啊？”张扬忍不住诉苦道，“老赵嘴上说的是请我帮忙，现在我上个洗手间都派人监视，这合理吗？”
张扬知道，自己必须得先让沈舅舅明白，老赵的事情对他造成了困扰，顺便也看看对方的态度。
看是不是沈舅舅默许老赵这么干的。
“监视？你别急，慢慢说，我听听是怎么回事。”
“我长话短说吧，他带来的东西，我才看了一半不到，目前市场价值，加起来超过三千五百万。”
“多少？！”
电话那头传来哐当一声，好像有人震惊的站起来，把凳子都带倒了，但并不是沈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