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就这些了。”宝友长舒了一口气。
事实证明，就算是自己的收藏，听到这么多坟的名字，也是一种精神污染。
视频那头的张扬也一样，好像得到了解脱，因为再看下去，他感觉整个世界都会变成拓本那种黑白色。
不过他还是高兴的太早了。
送别这位鉴定拓本的宝友后，下一位连麦的宝友，也带来了厚厚的一沓纸。
一看到那标志性的黑白色，张扬只觉得脑仁疼。
“老师，他那种墓碑上碑文的拓本都能卖钱，那我这个应该也能卖吧？”宝友问。
“你这是些啥？”
张扬看向宝友手里的拓本，用的很明显就是打印机常用的那种a4纸。
谁拓印用这种纸啊？太不专业。
“你看看就知道了呀。”
宝友也不解释清楚，直接把拓本平摊在桌面上。
最顶上那张，拓印的图案呈长方形，中间用竖条的文字写着：
【加道衔荆州府知府明】。
这明显是一个道员级（现在的厅级）的知府，在某块石刻上的落款。
不过因为这张纸是几年前刚拓印出来的，张扬看不出这行文字的来源。
好在，宝友这里的东西多。
张扬指挥他拿出下一张，上面写着：
【道光二十五年荆州府知府刘】
又是落款，同样是清朝的，而且同样是荆州？
继续。
下一张拓印的文字比较多，上面写着：
【荆州府委官百户……万历年六月初一日记】
看到这里，张扬心里已经明白了。
这些拓本上的文字，都来自大名鼎鼎的荆州古城墙。
古城墙上有相当多数量、明清两代修缮时用的、刻有监造者信息的青砖。
时至今日，依然会吸引不少游客偷偷去拓印。
至于为什么只能偷偷的去，因为光明正大的拓印，现在算违法。
“都是荆州古城墙文字砖的拓本。”
“宝友，这些东西不会是你买的吧？”
“据我所知，这种文字砖拓印的市场价很低，就几十块钱一张。”
“不可能吧？”宝友不太信张扬的话，“现在城墙那边已经不让普通人拓印了，说这种往砖头上涂墨水的方式，会影响文物的保存。”
“而且还有人拓印完以后，偷偷带水泥把砖头给涂上了，这样有些拓本就成了孤本了。”
“啊？宝友伱为什么这么懂呀？”
不让拓印这事儿，张扬听过，所以并不觉得意外。
但是用水泥把拓印过的砖头表面抹平，让自己的拓本成为孤品……
这样逆天的方式，真的不是当事人在直播间现身说法吗？
张扬有点怀疑。
“我是听当地人说的呀，以前没摄像头，半夜提着一桶水泥就上去了……”
【吃完饭就砸锅？过于逆天】
【好消息，城墙被重新粉刷了；坏消息，只粉刷了有文字的砖】
【所以这些古遗址就不该开放，根本保护不好】
【这算啥，长安的古城墙，之前每块砖上都有现代人刻的字】
“还有些高手，直接把城墙里带字的砖给抠出来了，那些砖头卖的贵，要小万……”
宝友越说越兴起。
张扬越听越震惊。
这位大哥，应该不是拓印或者偷砖的，但肯定接触过那批人。
他赶紧再确认了一遍桌面上这些拓本的时间，都是2022年。
去年新拓印出来的。
再看向宝友时，张扬的眼神有了些许变化。
这位兄台，这么喜欢交流，侃侃而谈的样子，很适合当污点证人啊！
刚好前几天，因为某地古城墙有人违规拓印的事，张扬在的好几个专家库的群里，都有人在宣讲，要遏制这种不正之风，做好文物保护工作。
希望大家群策群力，发挥带头作用。
张扬作为专家库里文物保护方面的专家，这绩效不就来了吗？
转正就靠你了，宝友！
等宝友把他和挖城墙砖的贼之间的故事叙述完，张扬缓缓开口：
“宝友，我有个朋友，他是专门研究华夏城墙建造历史的，也在看我直播。”
“他对你些东西非常感兴趣，等下加个好友聊一下吧？我能保证对方是正儿八经搞这方面研究的。”
“真的假的？”张扬一番话，让宝友突然警惕起来。
众所周知，“我有个朋友”=“我自己”。
所以在宝友眼里，刚才的话就是在说，张大师自己，对这些拓本感兴趣。
而直播间的老观众都知道，当张大师对某件宝贝非常感兴趣，甚至想要和宝友私聊的时候……
要么东西很刑，准备把宝友送进去；
要么东西不能交易，希望宝友能捐给博物馆。
宝友觉得，他自己的情况是前者，于是赶紧跟张扬说：
“别私下联系了。”
“要是真感兴趣想买，直接进直播间连麦吧，老师你开启多人连麦就行。”
“宝友你有点超级敏感了。”张扬笑道。
这种情况他早就有预案，已经悄悄冲徐杰招了招手。
“我那个朋友就在身边，我让他跟你说啊。”
【哇，小姐姐！】
【确定是朋友？不是女助理吗？】
【主播终于舍得请助理了】
“来，好……”
张扬转过身，看到凑上来的人愣了一下，“好兄弟”三个字说到一半，卡住了。
“……好，姐妹？”
张扬看向沈书语背后，徐杰正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
很明显是徐杰撺掇沈姑娘出镜的。
“啊？真是小姐姐啊？”宝友也愣住了，“好呀，主播开始搞剧本了是吧？这是不是你请的女助理？”
“不是的，我是张大师的好朋友。”
沈书语温柔的解释了一句，效果很明显比张扬平时说话还好使。
宝友马上就不质疑了，转而说道：
“那我们加下好友吧……”
【兄弟真丢弹幕的脸啊】
【中计啦，这个女人其实是女条子】
【你不确定一下她是不是真的研究城墙建造史吗？】
【感觉宝友于要被钓鱼执法了】
【无意点开，逝者安息】
可能是低头看了眼手机，看到了提醒的弹幕，宝友赶紧改口：
“加好友前，你需要先证明下，自己确实是研究城墙历史的。”
“证明？就说说对荆州古城了解吗？”张扬假装问话题的范围，实际是在提醒沈书语，这些拓印的来历。
他也不确定，刚才沈姑娘有没有认真的看自己直播。
但沈书语接下来的话，证明她不仅在专心的看直播，还真有储备这方面的知识。
“你这里面的拓印分两种，一种是明代万历年间的。”
“这是因为当时荆州人张居正，在朝庭掌权，所以要修缮他家乡的古城墙，特意批条拨了专款。”
“这些城砖主要由军队烧制，所以上面的落款大部分是百户、千户这样的军队官职名。”
“至于那些清朝的……”
“好了好了。”张扬打断了沈书语的话，告诉她，“说太多的知识点，直播间的观众也掌握不了，证明咱们有实力就行。”
“宝友，现在你应该没有疑虑了吧？我总不可能神机妙算，算到你要来鉴定，然后提前准备一个托儿在这里吧？”
“没有问题了。”
宝友一脸信服的点点头，动作很迅速，主动在后台向张扬的账号发出了好友申请。
张扬也回了他一个微笑，到时候证书也分宝友一本。
……
当完托儿，沈书语很自觉的坐回了座位上。
但是弹幕不干了。
都嚷嚷着让男水友让开，让女主播来播。
张扬有些私心在，只当没看见。
他赶紧连麦下一位宝友，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接下来的宝友也很给力，拿出来一件铜鎏金的胜乐金刚像。
“老师，这件欢喜佛是我花了五万买的，值不值？”宝友问。
“什么欢喜佛，这是藏密的胜乐金刚像。”张扬一脸正经的纠正道，“咱们这是个学术直播间，要严谨一点。”
“好，那……我是按清中期的铜鎏金造像买的。”
“东西没啥问题啊，典型乾隆时期藏传密宗的金刚像。”
“五万块，不贵，也不便宜，只能说就是这个价。”
“你还有什么别的要鉴定的吗？没有就下一位了。”
“这就完啦？”宝友有点没搞清楚状况，“主播你也太快了吧，恁就是快男？”
“刚才那几块破砖头，都聊了好久呢，我这个就没啥说道吗？”
“确实没啥说的呀，就是一件清中期的胜乐金刚像。”张扬表情无奈的摊了摊手，还要说什么？
难道还要告诉宝友，怎么通过这座神像，参悟出欢喜大法吗？
“那你看他的胳膊，跟千手观音一样……”
宝友想引导张扬解释，后者只能无奈的科普一下。
“这是四面十二臂，胜乐金刚的各种形态之一。”
“那他面前抱的这个，你看这姿势……”
“这是金刚亥母，造型都是这样的，不要像没见过世面一样好不好？”
“他手上拿的……”
“金刚杵、金刚铃……就是些普通的法器嘛。”
“脚底下踩的……”
“威罗瓦和黑夜女神，也是密宗信仰的一些神明。”张扬对答如流。
“那……好了，我没问题了。”宝友突然歪嘴一笑，提高了音量说道，“刚才的小姐姐小心啊，主播没事就研究欢喜佛的造像，小心他骗你……”
靠，捣乱的！
张扬手疾眼快，赶紧挂断了连麦。
但弹幕已经收不住了，狂欢起来：
【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我证明主播就是这样的人】
【姐妹一定要小心啊，我就是被主播这样抛弃的】
【姑娘你不是第一个来直播间的妹子，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张扬转身，小声看向沈书语，小声解释了一下：“我真不是这样的人。”
沈姑娘忍俊不禁的对他点点头：“我知道，他们在整你。”
得到这个回答，张扬瞬间有种放飞自我的冲动。
不过想了想，还是先维持下直播间的秩序吧。
“没事，你们随便诽谤我，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继续连麦下一位宝友了啊。”
“你好！”
张扬微笑着和id名为【老中医许仙】的宝友打招呼。
老中医，一看名字就能想象出很正派的形象。
“主播好，我是张大师你的老粉丝了。”
“是吗？中医也有空看我直播啊。”张扬呵呵的笑道。
什么样的主播就有什么样的观众，看来这话还是有点道理的。
“当然，我经常在网上看各个主播的脸色，确定他们的身体状况。”
“主播一般都比较有钱嘛，愿意花大价钱治病。”
“开了美颜你都看得出来？”张扬有些好奇的问道，“那你主要看什么方面的病？”
“男科。”
“咳咳。”张扬听完赶紧清了清嗓子，他知道不能再问下去了。
还是赶紧回归正题吧。
“咱们还是聊聊，你要鉴定什么东西吧！”
“哦，事情是这样的。”宝友把宝贝的来历娓娓道来，“有个网红男主播，人长得挺帅的，也很有钱，就是纵欲过度，所以年纪轻轻就肾虚了，甚至还有点痿……”
这进攻性有点强，张扬很庆幸自己画了仿老妆，和年轻不沾边。
所以肯定不是在暗示他。
宝友说了很多废话后，最后回到了面前这件木质的插屏上。
插屏的本体长宽约半米，像以前家家户户要买的大彩电；
配有一个配套的座子，乍一看应该是正宗的小叶紫檀，上面装饰有大量的卷云纹；
插屏上写着【吴中曾一见，缀景置雕笼。岂如纵以飞，来往翱烟空。质之倪高士，首肯应我从】的诗句，全都被漆成了白色。
落款是“御制鹤诗”四个大字。
御制？
看到这个字，张扬顿时知道东西不简单。
他赶紧让宝友把镜头推近，看看最后盖的那两个印章。
一个是白色的印章，内容是“钤印乾隆御笔”；
另一个是红色的，写着“乾隆宸翰（帝王的墨迹）”。
看一眼时间：【1776年】，乾隆四十一年。
对上了！
好家伙，竟然真的是乾隆御笔写的插屏。
乾隆确实有在木制品上题文章的前科，御用工匠把文章诗句刻出来以后，东西一般就放在宫中御用。
只是，这玩意儿是怎么流到这位中医手里的啊？
张扬能想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释是：
“中医大哥，你是给人家男主播，把断了的第三条腿接上了吗？”
“至于用这么贵的东西来感谢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