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茵躺在咨询室柔软的沙发上，心理咨询师是一位金发碧眼的短发女人，从始至终都平静温和地看着她，用鼓励的眼神和口吻让她继续说下去。
这种眼神并不能让余茵感到舒适，反而更让她觉得很不自在。
余茵考虑了两秒，缓缓坐直身子，礼貌地询问：“非常抱歉，请问我是否能换个心理咨询师？我对您没有不满，只是……”
她话说到一半时，女人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快，甚至说了好几句“没事”、“当然可以”，来表达对她的需求的理解。
“今天的预约比较满，我得去确定一下其他医生是否有空，您在这里稍等片刻，可以吗？”
余茵点头。
没过一会儿，咨询室的门打开，一道温和清冽的声音响起，“你好，我是——”
他的自我介绍中途卡住，声音骤停，像被什么掐住了喉咙。
余茵这时也回头看清了对方的长相，讶异地喊出对方的名字：“燕知寒？”
这位不久前才一起遛过狗的新邻居穿着一件柔软宽松的毛衣，是介于鹅黄和奶黄之间的颜色，黄色在所有医院的精神科都很常见，第一眼看过去就让人感觉明亮舒适，很容易产生亲近感。
——这世道早已没有心理咨询师会穿着带给病人压力的白大褂。
燕知寒除了那几秒因讶异而起的停顿外没有任何不专业的地方，他走过来在余茵对面坐下，眼神平静，跟刚刚那个女咨询看病人的眼神不同。
这是余茵需要的，她不喜欢那种被人当成“病人”对待的感觉。
燕知寒扫了眼桌上喝了大半杯的水，语气温和：“按照从业协议，我是不能对你进行心理咨询的。”
余茵恍然：“因为我们认识？”
“对。”他点头。
余茵礼貌地回答：“明白了，那麻烦你给我换个咨询师？”
燕知寒带着歉意地说：“其他咨询师目前都没空，我的病人临时有事爽约，Emma才叫我过来。”
Emma是余茵刚刚的咨询师。
都市病肆虐，几乎人人都有一定程度上的心理问题，心理咨询师都很忙，病人一个接一个。余茵表示理解，“那我下次再重新约时间好了，你可以给我推荐一个医生吗？”
燕知寒没有直接回答，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挂钟，“快到午饭时间了，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边吃饭一边聊聊天？”他笑了一下，“不是咨询，只是上次一起遛狗的时间过得很愉快，一直想找机会跟你一起吃顿饭，却没有再碰见过。”
余茵拿起包，“当然，我请你。”
心理咨询所的环境很安静，每间咨询室的墙上都装了隔音材料，来保证病人的绝对隐私。
燕知寒去办公室换衣服，余茵在办公门口的拐角处等他。远远地，走廊另一端有两个人在说话，一个是Emma，另一个人是个成年男性，被一株高大的绿色植物挡住了，看不清长相。
余茵猜测大概率是Emma的病人，她担心冒犯其他病人的隐私，干脆退到拐角的另一边，安静地浏览墙上的一面普及心理知识的文化墙。
看着看着，走廊那边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回音响彻整条走廊。两人似乎爆发了某种争执，隔得远，余茵并不能听清楚具体的内容，却能分辨出两人的情绪。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压抑着怒气，而Emma在低声安抚他，还不住地道歉。
“可以走了。”燕知寒出现在她身后。
余茵指了指走廊声音来源的方向，“Emma似乎遇到了麻烦，你要去看看吗？”
燕知寒走出拐角往走廊那头看了一眼，温和的脸色一变，回头看了余茵一眼，“我去处理一下。”
余茵原地等待了一会儿，燕知寒没过多久就回来了，“解决了。”
余茵点头，跟着他一起往外走：“你想吃中餐还是西餐？”
“你好像对发生了什么完全不敢兴趣？”燕知寒笑着打量她。
余茵奇怪地抬头看他，“我应该好奇吗？”
燕知寒摇头，“中餐吧。”
两人都不是挑剔的人，就近选了一家面馆，还不是饭点，店里人不多。两碗排骨面配上两碟小菜，余茵买了单。
燕知寒嘴角噙着温和的笑，耐心地进行饭前的手部消毒，看上去不像心理医生，倒像是个外科医生。
余茵看着他的动作，“我一直以为你是机器人研发行业的从业者。”
燕知寒微微颔首，“上次见面我们没有针对我的职业进行过交流，另外加上汤圆，你会这么想不奇怪。机器人研发是我的爱好，大学时我有选修过相关的课程，程度刚刚入门。”
“原来是这样，能独立研发出可正常运行的完整机器，已经不是入门的程度了，你很有天赋。”余茵真诚地夸赞了一句，“汤圆和吃饭都还好吗？”
“很好。”燕知寒微笑，“附近有一家很不错的宠物日托所，上班时间我会将它们送去那里。”
余茵“哦”了一声，不再多问，抿了一小口桌上的大麦茶。
燕知寒一双眼平静地直视她，“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聊聊你心理咨询的原因。或许我才知道该给你推荐哪位医生。”
余茵垂下眼。
燕知寒也是《AL》的玩家。
“或许您知道AL是款多人游戏？”余茵想表达的东西很多，有些语无伦次，“就是每个游戏副本里除了自己外，还有其他玩家。”
燕知寒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情绪，理性地引导她说下去：“我知道的。这么说你似乎是因为某种原因并不知道这件事，然后近期知道了？”
余茵点头：“新手期我跳过了规则介绍。”
“这件事给你造成了压力？”
余茵犹豫了几秒，“不是。”她尝试着客观描述自己的感受，“有些意外，我一直将副本中的其他人物当作npc。”
她说这话的时候状态很平和，燕知寒判断出她没有撒谎，“那你不安的来源是？”
“我也说不清。”余茵有些苦恼，“我总觉得我会因为太过沉浸这个游戏患上都市病。”
“你很怕都市病？”
“是的。”
燕知寒点头：“所以每次从副本结束后，你都会找专业的心理医生做一个评估，希望外界给你一个客观的证明，证明你没有患上都市病？”
余茵点头，“你说的没错。”
“这个我可以给你答案，Emma的意见是你没有患上都市病。”燕知寒对过来上菜的服务员温和一下，继续说，“我的意见一致，你分得清现实和虚拟，没有刻板行为，没有攻击行为。不过，你觉得自己有病吗？”
余茵愣了一下，“嗯？”
“你觉得自己有都市病吗？”燕知寒不紧不慢地说。
余茵盯着面条的热气看了两秒：“我觉得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