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归源惊奇道：“他连我们的存在都敢告诉你，竟然没有和你说后果，可真是……”
“痴情。”
池归源说这两个字的态度并不友好，甚至带着些微恶意，司遥能感知到这恶意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
所以他没太在意，他现在更迫切地想要知道另一个问题的答案：“请您明说，什么叫‘白白搭上一条命’，‘后果’又是什么？”
“后果啊……”池归源敛目轻叹，他的眼睛和池归原很不一样，是纯粹的银白，仔细看，那银白中又泛着灰色。
他陡然睁开双目，眼睛微微眯起，显得狭长起来，这让他看起来跟池归原更不像了：“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答应我再不见他。”
司遥凝固一般站在原地，良久，才缓缓道：“为什么？”
池归源无比自然地回答：“因为你只是一个卑贱的人类，你用狡猾的手段夺取了……不该得到的爱。”
“再者，”池归源轻呵，后仰靠着柔软的真皮沙发，高高在上地望着司遥，“他和我说过，你要他不再见你，怎么现在反倒问我为什么？难道，这其实是你们人类的欲擒故纵。”
“我答应你。”司遥没有与他争辩的欲望，“告诉我，池归原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为了一个本该被抹杀的反派，触犯了高维世界的规则。他违规留下你，欺骗你，告诉你他根本没爱过你，告诉你只要好好做人就能完成任务。”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是这样，他又为什么要告诉你真相，以你们之间的感情，其实只要他不放手，你根本就不忍心真的离开他堕入深渊，不是吗？”
“他这样做，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很快要面临灵魂绞刑的惩戒。”
“你知道什么是灵魂绞刑吗？”池归源的声音轻轻的，“他会死的。”
“他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提前为自己的消失找好理由，将单方面的死亡伪装成闹掰、分别。”
池归源满意地看着司遥僵硬的背脊：“卑劣的人类，你成功了，你让他爱惨了你，愿意为你付出生命。”
这句话仿佛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司遥的喉咙，他喘不过气，呼吸颤栗。
他猝然抬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池归源：“你来这里，不止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吧。”
池归源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心里已经笑出声。
上钩了。
司遥看他的眼神已经接近于看一株救命稻草，只是当局者迷，连自身都没有意识到。
人类果然是最好愚弄的存在——池归原怎么会爱上人类呢？
真是想不通。
池归源压下愉悦，点头：“只有你彻底离开他，并且，走向你真正的归宿……只有这样，他才能活下去。”
“在这个世界里，你是天生的反派，你的角色使命就是害人，然后在做尽坏事后死亡离场。”池归源说完假话，又掺进一些真的部分，“但不知道世界出了什么bug，导致你这个角色在每条世界线都做出违背原剧情的选择，且不愿意死亡，最后导致世界线崩塌。”
“所以池归原才会被派来抹杀你。”池归源微妙地顿了顿，“他一开始明明是要获取你的信任，然后开启抹杀的，结果你的好感度上来后，他却开始跟我说什么，你不是无药可救。”
“他甚至在我准备越过他，请其他执行者进来的时候，企图杀死同僚，简直是疯了。”
司遥听着这些话，世界观被一点一点击碎，眼前景象似乎在天旋地转，他闭眼努力定神，再睁开时，用一种几乎看透他的语气说：“你要我扮演反派，然后自愿去死。”
“后半句是没错，”池归源面色自若地打压他，“前半句不太对，你本来就是反派。”
司遥没有反驳他，但也没有因为他这句话产生任何波动：“我要给池归原打个电话。”
池归源脸色微微一变：“你答应不再和他联系。”
司遥盯着他，几乎要将他看透：“怎么，你害怕？”
池归源飞快道：“我只是担心你继续迷惑他。”
司遥沉沉扫过他看似镇定的眉眼，拿起手机，从黑名单里拖出来一个号码拨过去。
几乎在拨去的一瞬间，电话就被接通了。
听筒里很安静，只有彼此细微的呼吸声。
最终还是池归原率先开口：“遥遥。”
他没有问司遥为什么打电话给自己，只是很温柔地喊他。
司遥握手机的指节紧了紧：“池归原。”
“嗯，我在。”
司遥用力闭了一下眼，以一种漠不经心的语气说：“有件事我不太明白，想问问你——”
“明明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也是个混混，但你那个时候从没有试图矫正我，为什么那天突然要对我说那些？”
手机里的呼吸声变重了。
司遥垂着眸，语调冷清淡漠：“那时的我也没打算做坏事，跟你提分手的原因想必你也很清楚，为什么突然把一切告诉我？”
池归原深吸了一口气：“因为……”
“因为一开始你的职责根本不是引导我，而是杀了我，对吗？”司遥轻轻打断他，平静地进行一场早已知道真相的揣测。
池归原那边静了很久很久。
司遥在良久的沉默中得知了答案。
他听见池归原用前所未有的阴冷语气追问他：“司遥，告诉我，是不是有谁跟你说了什么？”
司遥眼睫剧烈颤抖起来，轻轻否认：“没有。”
他漠声道：“池归原，我最讨厌别人打着爱我的旗号骗我——请你离开我的世界。”
请你离开我的生活。
请你离开我的世界。
不要再愚蠢地付出。
司遥挂掉电话，用毫无波澜的眼看向池归源：“给我一些资料。”
池归源原本在津津有味地欣赏这两人宛如教科书一般的误会，听见这话愣了一下：“什么资料？”
“不是说我是反派吗？”司遥冷冷道，“当然是做反派该做的事——把蔺执晟的资料给我。”
让司遥对付蔺执晟的确是池归源计划的一环，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司遥会主动提起。
案板上的羔羊主动跳进锅里，池归源却感受不到一丝欣喜，他的意识凝固了一瞬，拟造的人类身体泛起丝丝寒意：“你要蔺执晟的资料做什么。”
“我怀疑他跟我有更深的关系牵扯。”司遥用平静的声音说出让池归源毛骨悚然的话，“他一直在试探我。”
在和池归原彻底决裂之前，他与池归原几乎是共享视角，连他都没有看出司遥已经猜到端倪。
直到此刻，池归源才迟迟想起，bug人物在以往那些世界线里的“丰功伟绩”。
能干出那些事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个单纯好骗的少年。
哪怕是这个世界线，在认识池归原之前，司遥跟人打架都是不怕死的。
司遥一直是那个司遥，被逼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也什么都能做到。
只不过，这条世界线里出现了名为“爱”的变量，牵住了缺爱的司遥。
由此生忧、生慎、生怖。
司遥在接到那通电话时便感觉到了异常，因为没有人诈骗会说“我是你亲哥哥”。
亲？
后来蔺执晟的出现，和池归原异常的昏倒，就像一根牵引线，一点一点引爆他心中的疑点和线索。
譬如明明司洪明对他恶劣至极，小时候他却在家里翻见过一块刻着他名字的金长命锁，被他发现之后，司洪明就把那东西卖了。
譬如司洪明经常辱骂他的母亲，说他的母亲不要他，跟人跑了，但司洪明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辱骂的这些信息，有时候是对不上的。
司遥没有告诉池归原，甚至装作毫无所觉，骗过了所有人。
因为他偷偷查过蔺家的信息，七零八落地拼凑出一些或真或假的情况。
蔺家的掌权人蔺誉山近年病重，将家族事务都交由继承人蔺执晟打理。
蔺执晟不是正妻所出，是半道从外面认回来的，蔺誉山一开始并没有将他当成接班人，蔺执晟似乎努力了很久。
这些努力是多方面的。
譬如蔺誉山也认回过其他孩子，但这些人多数下场微妙，要么是自己惹事犯法，要么是重病不治，最后都销声匿迹。
司遥赌不起，也不想赌。
但还是出事了。
司洪明跑去吸毒了。
他以前就很怕司洪明染上毒瘾，可真当那一刻到来，他发现这件事本身并不是最可怕的。
吸毒，持刀进校，试图杀人……根本就是有人在指使司洪明。
而警察们对蔺执晟毕恭毕敬的态度，以及蔺执晟时刻要跟着他们的举动，让司遥意识到，蔺执晟根本不打算放过他。
包括他身边的人。
那时候司遥是真的很害怕的，害怕自己会害死在乎的人。
不过这些忧惧在池归原揭破真相后都成了笑话。
他发现自己原来只是任务世界里的一个Npc，蔺执晟的恶意和他遭遇的苦难，都变得虚浮而无聊。
他以为自己会先等到蔺执晟的发难，没想到来的是池归源，所谓的“池归原的哥哥”。
司遥清楚池归源或许根本没有说得那么关心池归原，更多是在利用池归原和他的关系，达到杀死他的目的。
但没关系，他也不在意这个。
做了那么久的梦，他早该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