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凤怔了怔。
的确，自打让陆伯玄来了陇右之后。
陇右就没再传出过，关于灾情的任何消息。
就好像一切都归于平静，什么事儿都没有了一样。
但想到粥棚内的场景，李元凤又是一阵气恼。
“可是你却让那些百姓吃稻糠！”
李元凤咬牙切齿道：“你难道不知道稻糠是给牲口吃的东西吗？”
“我知道。”
陆伯玄无所谓道：“但又能怎么样？”
见他那态度，李元凤只觉得一股子无明业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朝廷给你钱粮是让你救济百姓，不是让你祸害百姓。”
“你自己瞧瞧，你都做了什么？你这是把百姓都当成牲口了吗？”
面对李元凤的质问，陆伯玄的神色仍旧平淡。
“首先！”
“你搞错了一个概念。”
“朝廷是让我赈灾，不是让我救人。”
“其次！”
“朝廷赈灾只给了二十万两银子。”
陆伯玄摇头晃脑的说：“这就说明朝廷都没把这些百姓当人。”
“你满口胡言！”
李元凤震声咆哮道：“朝廷怎会不将百姓当人？”
“若是朝廷将百姓当人。”
陆伯玄道：“朝廷会只拿二十万两银子出来？”
此言一出。
李元凤顿时哑口无言。
钱，确实少了点。
对于陇右的灾情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
但李元凤仍旧梗着脖子说道：“钱不够可以找朝廷去要，你不该将百姓当牲口对待！”
“李兄，你错了。”
“你是大错特错了。”
陆伯玄道：“朝廷如果有钱救灾，只怕早就有朝中的大官，过来抢这个赈灾的功劳了。”
“怎会把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令推过来？”
“这说白了，不就是想让我为赈灾不利背黑锅吗？”
“我一个县令死就死了，谁也不会在乎，甚至还能让百姓好好发泄一下怨愤。”
听见这话，李元凤也有些尴尬。
让他来背黑锅这主意是程义贞出的，同时也李元凤下的命令。
只不过他们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想让陆伯玄从渔阳县调集粮草，节省开支。
但没想到，陆伯玄竟然想到了这一层面。
陆伯玄没察觉到他的变化，自顾自道：“但有些人想我死，我偏不死。”
“不就是赈灾吗？不就是银子少吗？咱们克服困难就是。”
陆伯玄面朝李元凤道：“一斤粮食的钱，可以买五斤稻糠。”
“这就等于原本能救活一个人的粮食，现在可以救五个人了。”
“稻糠的确是畜生吃的东西，但是掺了稻米之后，人吃也一样能活命。”
听闻陆伯玄的一番话。
李元凤只觉得心中痒痒的。
“真没想到。”
“我大靖官员竟会说出这等话来。”
李元凤冷笑道：“可真是令人震惊，令人咂舌啊……”
陆伯玄也笑了。
“你当然震惊。”
“李老爷，您是个贵人。”
“您自打出生起，就跟咱们这些人不一样。”
“您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论干嘛都有人伺候着。”
“对于您来说，什么草根树皮观音土都是戏文本子的段子而已。”
陆伯玄对上了李元凤的目光道：“你见过吃观音土活活胀死的人吗？你见过易子而食的人吗？”
“你见因为饥饿，倒在地上就再也起不来的人吗？”
陆伯玄点着自己的胸口道：“这些我都见过，而且这就是我在陇右看见的。”
“如果我不设法变通一下。”
“你来陇右看见的将会是遍地的白骨，而不是现在的场景。”
陆伯玄摆摆手道：“所以您就别掺和这些事儿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李元凤闻听这番话，心间五味杂陈。
就在这时。
程义贞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在李元凤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听闻程义贞的话后，李元凤顿时暴起。
“狗东西。”
“竟然敢用花言巧语欺骗我！”
陆伯玄被他吼得一愣，茫然道：“我骗你什么了？”
“你告诉我。”
李元凤怒视陆伯玄道：“刚才那些官员的手里抱着的都是什么东西？”
“银子啊！”
“这些银子是从哪里来的？”
“当然是朝廷给的。”
陆伯玄说的极为坦然。
李元凤也是被他的坦然给气笑了。
贪污纳贿，现在都这么明目张胆了吗？
“你口口声声说是要为百姓着想。”
“可你却在暗地里分了救灾粮款。”
李元凤指着陆伯玄震声道：“你陆伯玄真是该死！”
“淡定，淡定……”
陆伯玄摆摆手道：“他们拿的每一两银子都是他们应得的。”
“狗屁应得的！”
“朝廷的救济银你们都敢分。”
“你们是真当这里天高皇帝远，没人管得到你了是吗？”
李元凤此时此刻，心里甚至已经给陆伯玄选好了坟地了。
这么明目张胆的贪污。
那纯纯是在挑战他的底线啊。
陆伯玄仍旧不紧不慢。
“我还是那句话。”
“朝廷说的是要救济陇右。”
“难道这些官员就是不是陇右的人了？”
陆伯玄道：“官都快活不下去了，他们哪里还会顾忌百姓的生死？”
“难道，要靠信念？”
“亦或者靠朝廷的俸禄以及事后朝廷几句轻描淡写的口头嘉奖，就能让他们不顾生死的去救百姓？”
“别逗了，做人现实一点吧。”
“若他们快要被饿死了，我分发下去的粮食，百姓怕是一粒米都看不到。”
“哼。”
李元凤冷哼一声。
“你不是巡查史吗？”
“皇帝给你的职务不就是让你统领治灾事宜吗？”
“况且之前，你不是已经杀了一个贪官了么？还会惧怕这些？”
李元凤扭头看着陆伯玄道：“你大可以像之前一样，杀到他们不敢再犯为止！”
“杀？”
“你说的可轻松。”
陆伯玄面露苦涩道：“杀几个危害一方的败类，我的确不在乎。”
“但我若将这些官都给杀了。”
“谁来做事？谁来赈灾？”
李元凤冷着一张脸道：“不是还有你？”
“是，有我。”
“可你知道陇右有多少百姓吗？有多少县城吗？”
陆伯玄掰着手指头算道：“陇右道共有三州四十六县，此次受灾百姓接近两百万。”
“我如果一个一个的去发赈灾粮款，我得发到什么时候去？”
“只怕我刚走完一半，其他地方的百姓就都要死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