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宏坐在旧办公桌前，翻看着刘芳递过来的账簿。
这个三十出头的女会计是他专门从县人才市场，正儿八经招聘回来的，有中级职称的，做事一丝不苟，鼻梁上的眼镜永远擦得锃亮。
上个月销售额一百二十万，净利润四十八万。刘芳用圆珠笔在纸上轻轻点着，目前厂里固定资产估值三百万左右，比三个月前翻了十倍。
张宏点点头。这个增长速度，放在2008年的县城，堪称奇迹。
流动资金呢？
六十五万。刘芳推了推眼镜，不过...青峰水泥的山寨产品出现后，咱们这个月出货量下降了六成。
张宏清楚对方的手段。压价，低价抢市场。再加上马德才掌握着销售渠道。
不过，张宏也不是没有应对手段……他从抽屉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文件袋，“刘芳，麻烦你亲自跑一趟县城……”
“你们冤枉好人！”
窗外突然的喧哗声，打断了张宏的注意力。他快速跟刘芳交代清楚事情，走出门外查看，厂区空地上聚集了二十多号人，王富贵几人被围在中间，王大力义愤填膺正挥舞着手臂说着什么。
你们干什么？张宏绷着脸出现后，工人们瞬间安静了。
水泥厂会议室，烟雾缭绕。
王大力、赵铁牛、李二柱等老班底都在，连新提拔的班组长也来了，张宏面无表情，会议室填满一股压抑的怒气。
宏哥！肯定是王富贵这帮白眼狼偷的配方！王大力一拳砸在桌上，茶杯跳了起来，昨天有人看见他们车间的小六子鬼鬼祟祟翻技术室的窗户！
放屁！王富贵火烧屁股跳起来，我王富贵虽然没读过几年书，但也知道什么叫知恩图报！才不会干那种畜生勾当！
“是啊！张总，俺们是被冤枉的！您要相信俺们！”
会议室炸开了锅。两派人马互相指责，唾沫星子横飞。
张宏敲了敲桌子。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安静下来。
凡事要讲证据。他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没有确凿证据前，咱都不能随便给人扣帽子。
王大力不服气：那配方怎么泄露的？总不会自己长腿跑了吧？
这事我已经安排人处理了，很快就会有结果，你们等我消息就好。张宏掐掉烟头站起来，好了。都给我去干活，别耽误了生产！
与此同时。
位于灵山县白石真的青峰水泥厂。
厂长办公室里，也是烟雾缭绕。
马经理翘着二郎腿，得意地抖了抖烟灰：老黄，这次咱们发了！桃源水泥的配方简直神了！
坐在他对面的中年人满脸横肉的，脖子上挂着条小指粗的金链子。他叫黄之锋，是青峰水泥厂的厂长。
黄之锋咧开一嘴黄牙：咱们这就叫釜底抽薪。姓张的那小子太嫩了点，竟然以为懂点技术就能做好生意……
“呵呵。估计那小子肠子都要悔青了…”
“老马。你看着情况，替我去盘下桃源水泥厂。”
“啧啧。老黄你这是要吃干抹净啊，够狠！老弟佩服！”
两人碰杯，劣质白酒的辛辣味在空气中弥漫。
我已经联系了省城的经销商。马经理眯着小眼睛，下个月产量翻三倍，价格比桃源牌低两成，保证两个月之内把桃源厂拿下！
正说着，办公室门被猛地推开。一个满头大汗的马仔冲了进来：厂长！不好了！工商局的人来了！
慌什么？黄之锋皱眉，又不是没来过。照常应付就好。
不是啊！马仔急得直跺脚，他们说有人举报我们侵权，证据确凿！
话音未落，三个穿制服的执法人员已经走了进来。为首的亮出证件：黄总，有人举报你们违法生产没有专利授权的水泥，请你们配合调查。
马经理手里的酒杯地掉在地上。
这不可能！黄厂长跳起来，他们哪来的专利？
【桃源牌水泥配方及工艺，国家专利号ZL2008xxxxxx，申请日期今年9月15日。】
看完处罚单上的说明，马黄二人面如土色。
“玛德……”
黄之锋骂人的话还没说完，又一个员工慌张跑进来，“不好了厂长！我们被人起诉了！”
接过那张法院的传票，看着上面侵权赔偿初步估算八十万元的字样，黄之锋开始手抖。
张宏！我跟你没完！
半晌，凄厉的咆哮掀翻了天花板。
马经理缩在角落，突然想起什么：老黄...你那个眼线...
眼线个屁！黄厂长一脚踢飞了垃圾桶，让他自己滚蛋！
……
夜幕降临，水泥厂的培训教室灯火通明。
张宏站在白板前，讲解着混凝土养护要点。台下工人们认真记着笔记，连最坐不住的王大力都聚精会神。
宏哥，提问环节，孙二狗突然举手，咱的水泥卖不动了，工资会不会...
教室里顿时骚动起来。工人们交头接耳，脸上写满担忧。
张宏正要回答，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教室门被猛地推开，王富贵带着几个人押着一个垂头丧气的瘦小男子闯了进来。
张总！抓到内鬼了！王富贵激动得满脸通红。
瘦小男子蜷缩着身子。张宏认出他是包装车间的黄鹏。
怎么回事？张宏沉声问。
王富贵从怀里掏出一叠照片：这小子是青峰厂派来的！这是他跟黄厂长、马经理喝酒的照片！
照片在工人们手中传阅，引起一阵阵惊呼。画面上，王鹏正点头哈腰地给黄之锋马德才敬酒，显然关系匪浅。
我们早就怀疑他了。王富贵的一个同伴说，这小子老打听配方的事，还偷偷翻刘会计的抽屉。
另一个补充，我们几个轮流盯了他三天，昨晚亲眼看见他从黄之锋那里拿一袋钱！
啪！
装着厚厚几捆红票子的黑色塑料袋被扔在桌子上，粗略估计有十几万。
张宏看向王鹏：你有什么要说的？
王鹏跪下了：张总饶命啊！我，我妈生病急需钱…我没办法……
“放屁！”王富贵冲上来，“我都打听清楚了，这小子赌钱欠了十几万！”
教室里炸开了锅。王大力冲上来就要动手，被张宏一把拦住。
人赃俱获，送派出所吧。张宏平静地说，不过...
他转向王富贵等人：你们下次别那么莽撞了。这些事情警察干就好，你们这么搞容易吃牢饭。
王富贵抬头挺胸，一脸骄傲：张总不计前嫌收留我们，我们得对得起这份信任！
他的同伴们纷纷点头。一个最年轻的甚至红了眼眶：在省城那三个月，我们才明白什么叫人心险恶...张总这样的好人，我们不能让您吃亏。
教室突然安静下来。
王大力愣了半天，突然大步走过去，一把抱住王富贵：富贵兄弟！之前是我错怪你们了！
两拨人互相拍着肩膀，有的甚至抹起了眼泪。张宏站在讲台上，嘴角微微上扬。这场危机，反而让团队更加团结了。
赵铁牛感叹：“没想到会是王鹏。他是最早一批进厂的……”
“所以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而且人不可貌相。”张宏趁机给工人们上思想课，今天这事给我们上了一课——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以后咱们做人也好做事也好，绝不可以先入为主，搞偏见搞歧视。凡事都要讲就实事求是……
工人们热烈鼓掌。就在这时，门卫老刘头有些慌张的跑进来：
张总！马经理在门口，说要见您！还带了一大堆礼物...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
让他等着。张宏慢条斯理地擦了擦白板，咱们先把课上完。
他拿起水性笔，转身在白板上刷刷写出几个红色大字。
——【风险管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