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玖潇在前面带路，十分钟后两人就来到了她说的那家小饭馆门口。
这家名叫“单记小馆”的饭店位于一幢临街的老旧家属楼下，在略显拥挤的双车道马路旁，只有四个大字的招牌让它和旁边的面馆以及小卖部一样毫不起眼。
天色渐暗，店里的人马上就要坐满，两个人只得在靠门处的一个小桌子上坐下。
陈玖潇直接做了主，很熟练地在店家阿姨递来的本子上写下三个菜的名字，红烧土公鸡、单记小炒和芦蒿炒香干。
虽然店里人不少，但上菜的速度倒是不慢，除了红烧公鸡过了半小时之后才姗姗来迟，剩下的两道和白米饭都被很快端了上来。
菜确实相当可口，而且口味偏重，甚至不太像是会在源海市尝到的味道。
果然一边吃陈玖潇又一边介绍到，老板夫妻两人是从苏北地区来到这边开的店，算起来已经马上要二十年了。
陈玖潇家的小区就在附近，也算是她从小吃到大的一家口碑老店。
两人干完饭来到前台，何捷雨才知道陈玖潇已经直接转账给老板买了单。
离开的时候，天色基本黑了下来，店门外本就窄得可怜的人行道早已被七八个坐在塑料圆凳上的人挤满，路过的行人都只能被迫走在马路上。
“生意这么好啊？”何捷雨抬头，墨青色的天空在头顶的白色路灯后愈发黯淡。
“那当然啦，都是回头客，附近这些住户经常来这里的。”
两人贴着路边，经过那一排坐着等候的食客，陈玖潇的电动车就停在不远处。
拐上主马路，两个街道过后就来到了熟悉的“仪兴家园”门口。
陈玖潇在大门侧边下了车，转头看向何捷雨。
“何老师，你也快回去休息吧，就不用再进去啦。”
“嗯，”何捷雨将共享电动车停在路边树下，“地铁站也不远，我就直接走过去了。”
“今天真的很感谢你，陪我买车。”陈玖潇来到何捷雨身边。
“可别，你不也请我美美吃了一顿，”何捷雨摇摇头，“也不便宜啊。”
陈玖潇沉默，随后整个人正面靠了过来，直到，两人几乎就是面对着面。
路灯下，还戴着头盔的那张脸就这么出现在何捷雨眼前。由于天然的身高差，陈玖潇面部微微仰起，头盔并没有遮挡住灯光。
即便如此近的观察，又迎着死亡顶光，在她的脸上仍然没能发现什么瑕疵，皮肤如同莹润的玉面一般还微微透出健康的气色。
俯视的角度下，她的五官依旧好看得出奇，散发出淡淡的魅感。
陈玖潇没了后续动作，两个人就这样静止着看向对方。
在一般的社交场合中，这是一个极具侵略性的距离，而且通常都代表着赤裸裸的挑衅。
当然，在不一般的社交场合，尤其是异性之间，这种距离，八成八就是要亲嘴儿了。
应该不会吧。
肯定不会吧。
我该干嘛呢？
我在干嘛呢！！
何捷雨木在原地，脑海中的思绪已经像放入水中的一笼小鱼苗，一瞬之间朝着四面八方溜了个没影。
他不自觉放慢了呼吸，眼睛死死盯住对方的脸。
具体一些，是那对舒展水润的双唇。
几秒钟之后，陈玖潇果然行动了。
因为他感觉到了。
何捷雨下巴处的头盔卡扣被轻轻解开，过程中陈玖潇的视线还停留在何捷雨脸上，手指盲乱中蹭到了他脖子上的皮肤。
陈玖潇将何捷雨的头盔取了下来，又上手整理了一下他的头发。
随后她轻轻地摸了摸何捷雨的脸颊后，快速将手收了回来。
“头盔是我的…”
陈玖潇笑容里带着些诡计得逞后的俏皮。
“你也太会了吧，陈老师。”何捷雨低下头，无奈笑道。
听到后陈玖潇的语气却突然认真起来。
“……但我只对你一个人这样，过。”
何捷雨咽了下嗓子。
“对了，下午那花送到了吗？”
“到啦，我爸都已经提上去了，”陈玖潇拎着那个浅蓝色的头盔，后退了几步笑着说道，“回头给你带两朵干花，也算你们相识一场，缘分未尽。”
“什么啊，”何捷雨跟着笑起来，手臂弯起，手指指向一侧，“那我回去了，拜拜。”
“下次见啦。”
“小小…何…，好名字哦。”
陈玖潇挥了挥手便转过身去，前方是她亮着大灯的电动车。
……
返程地铁上的何捷雨看着假期最后一天晚上依然上下拥挤的人潮，眼前还是浮现起陈玖潇的身影。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白天那种惶恐甚至是烦躁究竟从何而来。
在一个平常的节假日或是周末，和平常的那个她一起出门去办事，一起去一个平常的市场逛一逛买一买，最后在一个平常小店吃饱喝足，走在平常的回家路上。
这好像正是自己未来梦想中的生活。
可它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今天。
完全依照自己的预想，完全符合应有的细节。
这正是让何捷雨感到惶恐的地方。
就像在地球资源即将枯竭的前夕，人类计划在未来数万年里不惜一切资源代价探索宇宙，以期找到一颗远超地球宜居的星球，可是第二天大地上就出现了一个虫洞，虫洞的另一端就通向这么一个存在于畅想中的家园。
在兴奋之余，难道就没人会觉得这一切都很违和？
理性往往是最强效的镇静剂。
帮韩颐煊拍摄，他没有这种感觉；跟池若灵逛会所坐游艇，甚至是在沪浦的菜市场买菜，他也没有这种感觉。
可当他走在源海熟悉的老市区街头时，潜意识告诉他这一切似乎都离自己的生活太近了些。
《盗梦空间》中主角柯布都告诉新加入的造梦师艾里阿德妮，不能按照现实中熟悉的场景去搭建梦境，否则那会让人无法分清现实与虚幻。
而现在，似乎碰到了更复杂的情况。
理性基于现实所摒弃、所抗拒的究竟是什么，何捷雨好像很容易通过这一点倒推出问题的答案。
一个唯一的答案。
回到宿舍之后，接近十二点时恰好还在被窝里玩手机的何捷雨收到了一条绿信消息。
是白天那位摄影大哥发来的他和陈玖潇的那张照片。
余大哥还很贴心的做了后期处理，整体色调变得更加通透舒适。
“谢谢大哥！”何捷雨回复道。
“不谢，觉得很美好很温馨的一个瞬间”
“能拍到这样的作品其实我也很开心【握手】【握手】”
大哥的消息很快了回了过来。
“也祝您越来越好”
刚发出去，屏幕上方陈玖潇的信息弹了出来。
“你收到照片了吗？”
何捷雨打字回道：“收到了，还不睡！”
接着对面立即发来一张照片，看上去是她站在窗户边的随手拍，玻璃上浅浅印着陈玖潇身穿睡衣举着手机拍照的人影。
“刚刚和爸妈看了部电影，这会儿刷牙赶紧睡了”
“你刷牙也乱跑是吧”
“我就在阳台站着，没乱跑”，陈玖潇很无辜地回复。
“【表情包：流汗黄豆】”，何捷雨发送过去，“晚安晚安”
安静了几分钟后，陈玖潇又把两人的那张合照转发给了何捷雨，并且最后还附上了一句。
“长这么大最喜欢的一张照片”
“晚安何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