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妖号”在南下的航线上已经航行了数日。海天一色,唯有船体破开浪花的轰鸣与风帆鼓荡的烈响。那股被神力强行催动的速度,让这艘凡间的战舰仿佛化作了海神的座驾,以一种令所有幸存水手都感到生理性不适的方式疾驰。
刑天依旧矗立船首,如同一尊亘古不变的礁石。他的意识绝大部分都沉浸在与远方“戚”斧的共鸣之中,那共鸣如今已不再是单纯的呼唤,而是夹杂着愈发清晰的痛苦嘶鸣与一种冰冷死寂的束缚感。他能“看”到一片无垠的沙海,看到巨大而沉默的巨石建筑,看到一条浑浊的大河蜿蜒流淌……以及在这一切之下,深埋于地底某处的,那柄挣扎咆哮的青铜战斧。
它被锁住了。被一种糅合了死亡法则与古老诅咒的力量,禁锢在金字塔的最深处。
然而,就在这日益清晰的感应中,一股极其微弱的、截然不同的干扰,如同混入清水的墨滴,悄然浮现。
那是一丝……神性残留的痕迹。并非来自“戚”,也非来自埃及本土的任何神只。那气息缥缈、破碎,带着一种近乎凋零的优雅与自然的芬芳,却又因过于久远而几乎难以辨识。
这丝痕迹,指向了另一个方向。并非正南的埃及尼罗河口,而是略微偏向东南,那片被称为“昔兰尼加”的北非海岸。
刑天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这丝痕迹让他感到一丝极其遥远的、被遗忘的熟悉感,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误导的厌烦。他的目标是明确的,是“戚”那强烈而痛苦的咆哮。这缕无关紧要的残响,只是徒增干扰。
他并未因此改变航向。“海妖号”依旧朝着既定的埃及海岸狂飙猛进。
… 与此同时,在地中海的另一端,拿破仑的舰队正遭遇一场灾难性的风暴。
他凭借超凡的决断力,几乎掏空了土伦港还能动用的所有舰船,组成了一支仓促但规模不小的远征舰队,试图抢在刑天之前拦截,至少是紧随其后登陆埃及。
然而,大海并未给他这位陆地上的军神任何优待。
一场罕见的风暴毫无征兆地袭击了舰队。狂风卷起巨浪,如同山峦般砸向木质的战舰。船舱进水,桅杆断裂,惨叫声与祈祷声被风的怒吼彻底吞没。
拿破仑的旗舰在惊涛骇浪中剧烈颠簸,仿佛下一秒就要解体。他死死抓住指挥室的栏杆,面色因晕船和焦虑而铁青,昔日的自信被大自然无可匹敌的伟力狠狠挫磨。
就在旗舰几乎要倾覆的绝望时刻,那个冰冷、理性的低语,再次在他濒临崩溃的意识中响起:
“……错误的航向……”
“……他在被误导……但也因此,你获得了时间……”
“……真正的入口……在昔兰尼加……那片被遗忘的神之走廊……”
“……避开风暴……转向东南……”
声音依旧断断续续,但核心信息却异常清晰——刑天可能没走最优路线,而他,有机会抢先去往一个更关键的“入口”。
拿破仑猛地抬头,浑浊的目光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他不再犹豫,对着身边几乎瘫倒的传令官咆哮,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传令!全军调整航向!东南!目标昔兰尼加!”
“把所有能扔的东西都扔下海!减轻重量!我们必须冲出去!”
在“暗夜的告解者”那来历不明的指引下,拿破仑的舰队于滔天巨浪中奋力转向,以一种近乎自杀的方式,冲出了风暴的核心,驶向那片名为昔兰尼加的、荒芜而神秘的海岸。
他们并不知道,那所谓的“神之走廊”,并非通向刑天目标的捷径,而是另一段早已被黄沙掩埋的、属于某位陨落神只的古老遗痕。
… 而在埃及,尼罗河口西侧的一片巨大绿洲深处,地底。
这里并非金字塔的宏伟墓室,而是一处更为古老、被沙漠彻底遗忘的地下洞窟。空气潮湿而阴冷,弥漫着浓郁的、属于冥界与腐烂纸草的气息。
洞窟中央,并非棺椁,而是一座扭曲诡异的黑色石祭坛。祭坛上,一柄巨大的、刻满无法辨认符文的青铜战斧,被无数流淌着暗绿光泽的、由神力凝聚的锁链死死缠绕。锁链的另一端,深深没入四周的岩壁,与整片土地的法力脉络相连。
战斧不时剧烈震颤,发出不甘的嗡鸣,每一次震动都让锁链绷紧,暗绿的神力闪烁,将其强行压制。斧刃上残留的暗红血渍,仿佛有自己的生命般蠕动,散发出滔天的战意与煞气,与这死寂的封印之地格格不入。
祭坛下方,阴影蠕动。
数个身影无声地显现。他们穿着古老的、沾染尘沙的祭司长袍,面容干枯,眼窝中跳动着幽绿的灵魂之火。他们并非生者,而是世代守护此地的“亡语者”,侍奉着此地真正的主人——一位早已沉睡的、司掌死亡与埋葬的古老神只的残念。
为首的祭司抬起头,空洞的眼窝“望”向北方,仿佛能穿透层层岩壁与无垠大海。
“他来了……”一个沙哑、如同摩擦骨头的声音在洞窟中回荡。
“那股战意……那股不屈的狂怒……正在靠近。”
另一名祭司发出低沉的笑声,带着非人的冰冷:“来吧……踏入这片属于死亡的土地……‘丰饶’的遗骸将会成为最佳的诱饵,而‘战争’本身……将是献给主人最丰盛的祭品,助祂……从永恒的沉睡中苏醒。”
锁链再次剧烈震荡,青铜战斧发出愤怒的咆哮,却无法挣脱。
亡语祭司们环绕祭坛,开始了低沉而诡异的吟唱,洞窟内的死亡神力变得更加浓郁、更加……饥渴。
陷阱早已设下。
以神兵为饵,以神骸为诱。
只待那迷失的战神,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