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石头底下有东西在动
“天……枢……？”
那两个模糊不清的字音从师父干裂泥污的嘴唇缝里硬挤出来。
带着金属锈蚀般的摩擦音，砸进了石头一片混乱又死寂的脑子里。
他听不懂，只知道这两个干瘪古怪的调子让师父那冷硬的金色眼珠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翻腾了一下，像沉在冰河底下的死水漾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波纹。
师父僵硬的目光沉甸甸地压在他糊满厚厚药泥的左臂断口上。
那感觉不是在看他的伤，更像在审视伤口下面埋藏着的一把绝世凶器，冰冷、专注，还带着一丝石头无法理解的陌生忌惮。
断臂深处，被那青白石强行灌入的彻骨凉意还没完全消退。
骨头依旧僵沉发麻，像里面嵌进去一坨万年不化的玄冰。
但就在师父口中挤出那两个古怪字音的瞬间，石头猛地察觉到一点不同！
那凉意盘踞的骨头缝深处……有什么东西在顶他！
一下！
像被冻僵的鱼在冰面下不甘心地用尾巴拍打！
力量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却穿透了覆盖的青白冷意，清晰地戳在石头的神经上！
“嘶——”石头猛地吸了口凉气，牙根发酸。
不是疼，是被冰水里突然探出针尖刺了一下的惊悸！
这轻微的反应像是无形的信号。
师父整个人猛地一僵！
原本只是笔直站立的身体，那沾满厚泥膏的背脊极其突兀地向后绷紧，绷得像一块即将被拉断的硬弓！
身体关节处甚至发出细微的、仿佛枯木不堪重负的“吱嘎”声响！
那只唯一露出的金色眼珠深处，凝固的金光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湖水面，猛地剧烈炸裂动荡起来！
混乱！暴戾！挣扎！
那里面仿佛有无数道撕扯的意念在疯狂冲撞角力！
连带着他那只抬起僵硬悬着的右手，五根沾泥带血的手指都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抽动！
石头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
他甚至忘了自己骨头里那点异常的顶撞感，惊恐地看着师父身体里那股骤然爆发的混乱挣扎。
这不像他认识的那个永远沉静隐忍的师父，更像一个被强行封印的凶物在绝望冲撞束缚它的牢笼！
洞内摇曳昏暗的烛光被这种无形力量搅动，光影急速闪烁明灭。
无数扭曲晃动的影子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疯狂乱舞！
混乱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师父绷紧到极限的身体猛地一个巨震！
如同断线的皮影，整个人突然泄掉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向前踉跄一步。
绷紧的后脊垮塌下来，头颅微微耷拉，重新陷入一种空茫的僵直状态。
眼珠里暴动的混乱金光被一种更深的、死寂的空洞吞没，凝固的金色又沉了下去，只残留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灰败。
“师……”石头嗓子干得发不出完整音，惊疑不定地看着重新僵立在那里的人影。
就在这时！
嵌在他左臂深处、贴着新骨头的青白石，再次清晰地一震！
紧接着又是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一顶！
这次石头的感觉更明显了！
不是错觉！
那感觉就像是这凉透骨髓的青白石本身活了过来！它像一颗被冰封的心脏，在顽强的律动！每一次微弱但清晰的搏动，都将他骨头深处新生的那种沉重酸胀感推后一点，腾挪出一点细微、却真实存在的……空隙！
新骨生长的酸胀沉重，以及那石头搏动带来的微弱顶撞，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在他左臂残存的骨骼深处碰撞拉锯。
沉重感依旧占据绝对上风，压得整个胳膊动弹不得。
但那冰石搏动带来的微弱“空隙”，却像是绝望泥潭里冒出的一个倔强的气泡！
旁边烛火似乎随着青石的搏动，也极其轻微地同步闪烁了一下。
师父的身体毫无预兆地动了起来。
不再僵硬，而是带着一种与刚才截然不同的、被耗尽所有气力的虚脱步态，极缓极轻地、几乎是贴着冰冷地面拖行般地，朝着洞口的方向挪动过去。
那条唯一能动的胳膊软软地垂在身侧，随着动作毫无生气地晃荡着。
石头眼看着他踉跄着走到离洞口两步远的地方。
洞外幽暗的光线勉强勾勒出他深褐色的泥塑背影。
然后，师父停了下来。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自己沾满泥污的右手臂，动作僵硬而疲惫，像是提起一件沉重的工具。
沾着泥土的手指，朝着那扇隔绝了洞外浑浊泥沼的石门。
指尖终于快要触碰到冰冷粗糙的岩石门板时，师父的身体微微一晃，几乎站立不稳。
那只抬起的手，就那样悬停在距离石门不到一寸的地方，微微颤抖着。
似乎耗尽了他刚才在混乱挣扎中残存的所有气力。
连他身上那些厚厚泥膏干裂的缝隙里，都透出一种难掩的枯槁感。
最终，那只孤零零悬在黑暗中的手，终究没能按下去。
像一面失去根基的残破旌旗，无声地垂落。
师父停在那片昏暗的光晕里，背对着山洞深处残存的微光和一片狼藉。
只有极其微弱、带着一点断断续杂音的呼吸声，证明他还没彻底变成一尊彻底沉寂的泥塑。
石头愣愣地看着洞口那个凝固的、几乎与洞外幽暗泥沼融为一体的背影。
又下意识地转动眼珠，看向自己左臂上那厚厚药膏覆盖下隐约搏动的位置。
两种截然不同、又诡异地缠绕在一起的搏动感，在他骨头里沉沉地撞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