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骨头缝里
骨头在烧。
冰冷暴戾的饥渴啃噬着石头右臂的骨缝，蛮横地把他整个人往地上那具冰凉身躯里钉。后背伤口被硬生生撞碾在石地上的剧痛反倒成了一根刺破绝望的钉子，钉住他最后一线没溃散的魂。师父胸口肋骨硬邦邦硌着他下巴颏。那地方一丝热气也没了。
冰凉。僵硬。
像压住一块浸透寒气的沉重山石。
石头喉管火烧一样疼。他死死咬着后槽牙，槽牙快被自己咬碎。右臂那东西亢奋地贴紧底下冰凉的胸口，刺骨的贪婪蛮横地往骨头缝里钻。要凿开这潭寒冰，榨出它认定的最后一滴养分。
“……滚……滚出去！”石头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嘶哑变形，像磨砂砾。他左半边身子全麻了，废在冷硬的地上，只能靠着右边那点残破力气死命抗住肩胛骨烧着的邪火，腰板紧绷着往上弓。想把那根死死钉在师父胸口的骨臂硬生生拔起来。
顶壁上无声沉坠的冰蓝寒光压下来，寒气贴着后背烂肉的缝隙钻进来，黏腻沉重。压得石头闷哼一声，腰背才绷起的力气被打散大半。他右臂上绷紧的筋肉被这力道强行往下压！
骨刺狰狞的尖端硬生生扎穿了师父破败外袍的厚布！抵住了底下僵硬冰冷的皮肉！寒意顺着骨臂缝隙爬上来，与石头自身烧灼的贪婪搅在一起。刺得石头眼前发花。后背脊梁骨嘎吱响着往石地上沉。骨头缝里烧灼的贪婪几乎要赢下这场角力——
就在骨刺尖端戳穿那层死硬皮肤的瞬间！
林风那只被粗暴拽脱手腕、无力瘫在身侧的右手，一直僵硬弯曲着的手指——突然猛地向内一抓！
动作突兀至极！
无声无息！
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挣扎蛮力！
五根沾满污血碎石渣子的手指，骤然死命抠向身下冰冷的岩石！指甲根部本就撕裂的皮肉再次崩开！
石头被这毫无征兆的肢体动作硬生生钉在那里。扒在地上撑起的半副身体僵住。后背黏腻冰冷的重压还在持续加重。他眼睛死死盯着那只突然死抠地面的手。师父手指抠得很死，指节挣得惨白发青，细微地颤抖着。
一股微弱却极其冰冷、极其混乱的意识碎片，如同深埋在冻土下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石头被贪婪邪火充斥的识海！
那感觉不是温热的血。
是冰。
是淬进灵魂碎片里的冰。
又尖又碎。
全是混乱黑暗的棱角。
“……唔！”石头喉咙里滚出一声压抑到极点的闷哼，像是灵魂深处被冰棱戳了一下。他右臂里烧灼得几乎要掌控他的贪婪瞬间如同被冰水当头浇下，炸开一片刺骨的混乱！扎在师父胸口衣袍上的骨刺尖端抽搐般地往回一缩！
后背死死压着他的冰冷锁链骤然嗡鸣！像是被这瞬间意识碎片的混乱刺激到了！冰冷的压制更加疯狂！肩胛骨缝隙中嵌着的锁环狠狠勒紧，勒得石头眼前一黑，窒息感直冲头顶！
顶壁沉坠的冰蓝寒光骤然压下！
一股蛮横冰冷的意志硬生生灌入石头的臂骨，瞬间淹没了那丝刚刚冒头的混乱！
比之前更沉重的死气沉沉压下。师父抠在岩石上那只手猛地一松，五指惨白张开，再没有丝毫力气。
石头右臂骨缝里的贪婪之火被这冰冷的意志重新点燃，烧得更暴虐！骨刺不再满足于贴着衣袍，尖端带着令人牙酸的锐响狠狠往前再次刺出——
“师兄！”
沙哑扭曲的嚎叫突然从石头喉咙里炸出来！
不是师父。
是师兄。
是很多年前，山门下石阶旁，被蛇咬了的半大孩子嚎哭的声音。带着绝望到骨子里的依赖。
这两个字像一块滚烫的石头，猛地砸碎了右臂骨缝里刚刚肆虐起来的冰冷贪婪和邪火！
压在他后背的冰冷锁链骤然收紧！石头的脸孔瞬间憋成紫红！嗓子眼里的空气被挤出，发出咯咯的怪声。
顶壁沉坠的冰蓝寒光顿了一瞬。
极其短暂。
如同被什么东西极其意外地绊了一下。
贴在石头身下那片冰冷僵硬的胸膛上，一直再无动静的地方，极其微弱地、毫无规律地，搏动了一下。
一下。
石头趴着，下巴颏死死抵着那冰凉的肋骨。那动静轻微得像深潭里一粒沉沙落底，却又沉甸甸砸在他神经末梢上。
像冰封裂开的一道极细微的缝。
石头眼眶炸裂般刺痛，血丝混着汗糊住视线。后背锁链的沉重压得他骨头要散架。肩胛骨缝隙里勒进去的铁环像冰冷的锯子磨着他的神经。可他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全部的知觉都死死陷在身下那冰凉硬实的触感里。
那微弱搏动后，又恢复了冰冷的死寂。
没有起伏的冰海。
石头喉头艰难地滚了一下，把锁链压榨出来的那口气硬生生咽回去。后背脊梁被压弯的弧度咯吱作响。他被牢牢钉在地上，只有右臂还能移动。骨头缝里的贪婪被刚才那声嘶力竭的“师兄”暂时吼退到角落蛰伏，冰冷锁链的禁锢却重得让他无法呼吸。
他用左边废掉的手臂当轴，唯一能动的右手臂弯曲着，肘撑在冰凉岩石上，靠这点点力气将整个上半身艰难地往上挣起一隙。后背每一寸肌肉都在剧痛中尖叫。下巴终于离开了那片冰冷的肋骨。他甩开糊住眼睛的血汗混合物，视线像生了锈，迟缓地钉在师父脸上。
依旧灰败。
眼珠依旧蒙着死气的翳。
但石头没看眼睛。
他屏着快要断裂的呼吸，右臂一点点、一点点挪开，沉重的骨爪最后勉强支撑在他身体旁边冰冷的岩石上。左手废在身侧完全派不上用场。他把脖子梗成扭曲的角度，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那只能动的右肘上，整个上半身如同濒死的鱼般向上悬起，将一侧耳朵艰难地靠过去，颤抖着的耳廓最终悬停在林风口鼻上方不到一寸的地方。
呼——
吸——
石头颈子上的青筋勒得快要爆开，后背破烂的衣服被锁链死死按进烂肉里。所有听觉被压缩到极致。耳孔里只有自己血液轰轰的奔流，骨头被挤压发出的微鸣。
时间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
死寂的冰潭底下，终于传来一丝微弱到极点、混乱破碎的气流卷动。不是鼻息，像深洞底下极微弱的风卷过枯死的草叶。轻得不能再轻。
只有趴在这具冰冷躯体上的人，才有可能捕捉到。
它甚至不成节奏。一下，停顿很久，才又挤出一点点几乎不存在的破碎声响。虚弱到随时会彻底断掉。
石头悬停在师父口鼻上方、紧绷的耳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眼珠里瞬间糊满了湿热的东西。
他撑住身体全部的右肘猛地一软！
噗通！
沉重的身体砸下来，下巴再次重重磕在林风冰凉的肋骨上。这次连闷哼的力气都没了。血糊的嘴角蹭在冰冷僵硬的衣料上。后背撕裂的烂肉被粗暴碾磨在石砾和冷锁链之间，火辣辣地往骨头缝里钻。
但他整个人绷紧的脊梁骨却像是突然被抽走了全部硬撑的钢筋，脱力地塌在冰冷的地面上。后脖子梗着，脑门重重压进林风肩窝那块冰凉浸透的布料里。汗水血水从额发边缘滚下来，砸在布料上。
呜咽声堵在喉咙深处，沉闷地翻滚着。不是哭出声的嚎啕，是噎死前粗哑混乱的倒气。
锁链还在后背冰冷地压着。寒气还在往骨头缝里钻。师父的心口贴在他胸膛下，依旧冰冷坚硬得像石头。
可那冰石底下，刚有东西……极其微弱地活了一下。
不是温热的希望。
是刺破绝望深渊的枯草尖。
摇摇欲坠。
石头沾满污血泥浆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地面上摸索。指尖摸到师父刚才死抠岩石、留下几道血痕的地方。他抖得厉害的手指，一点一点，迟滞地移过去，在冷硬岩石和那散开的僵硬手指中间的缝隙里，终于碰到了林风那只被拽脱腕子的右手。
冰凉僵硬。
石头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蜷起，用指节最上面一点点皮肤，极其微弱地蹭了一下那根冰凉的食指骨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