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清晨,白薇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晨光透过百叶窗,将两份摊开的调查报告照得格外清晰。
第一份来自私家侦探,结论明确却令人不安:“目标人物(苏晴丈夫)只有与苏晴相遇后的完整记录,此前经历完全空白,如同凭空出现。其行为轨迹与苏晴描述高度吻合:初期关系融洽,育有一女,后染上赌瘾,存在家暴记录,欠下高利贷后于去年六月失踪。”
第二份来自她通过父亲关系调取的公安系统内部信息,内容与前一份基本吻合,但多了两条关键记录:“其一,目标在‘阳光福利院’长大,十六岁离院;其二,失踪后约三个月,其身份证在云南边境勐腊县有过一次短暂使用记录,随后彻底消失。”
白薇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轻敲桌面。一个在孤儿院长大的人,成长记录怎会如此干净?干净得像被刻意抹去过。而云南边境的线索,更为此人的消失蒙上了一层难以捉摸的迷雾。
她想起付强在电话里那句沉重的“真的不是我”,第一次真切地动摇了。
***
同一片晨光下,苏晴带着萌萌走进了游乐园。这是多年来她第一次试图放下所有心事,纯粹地陪女儿玩耍。看着萌萌在旋转木马上绽放的笑脸,她感到连日积聚的阴霾似乎被驱散了些许。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苏晴牵着萌萌在冰淇淋店前排队。等待时,她的目光不经意掠过隔壁便利店门口,落在一个倚着墙抽烟的男人侧影上。
一丝极淡的熟悉感掠过心头,未及捕捉便已消散。男人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转过头,与她目光相遇。他并未显露不悦,反而礼貌地点头微笑。苏晴微微一怔,仓促回以一笑,便移开了视线。
买到冰淇淋,萌萌雀跃地想去再坐一次旋转木马。苏晴笑着应允,牵着她沿林荫路慢慢走去。她小口尝着手中久违的冰凉甜腻,思绪飘远——上一次这样悠闲地吃冰淇淋是什么时候?记忆艰难回溯,答案带着苦涩:或许自从生下萌萌,这样简单的快乐就已从她的生活中绝迹了。
她沉浸在这片刻带着怅然的回味里,一时失神。就在这短暂的恍惚间,走在前面的萌萌举着甜筒开心转圈,裙摆飞扬间,不慎将一点融化的冰淇淋蹭到了路过的一个彪形大汉的裤腿上。
“哎呀!对不起叔叔!”萌萌脸上的笑容瞬间被惊吓取代,怯生生地道歉,小手紧张地攥住了衣角。
那男人猛地停步,脸色瞬间阴沉。他穿着紧身背心,露出布满纹身的花臂,眼神凶狠地扫过萌萌,随即死死盯住慌忙上前道歉的苏晴。
“妈的,没长眼睛啊?老子这裤子是阿迪达斯限量款,怎么办吧!”他声音粗嘎,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苏晴脸上。
苏晴脸色煞白,下意识将萌萌护在身后,心脏因恐惧而狂跳。这充满戾气的呵斥,瞬间唤醒了她记忆中那些被“丈夫”吼骂、被债主堵门的恐怖片段。她声音发颤:“先生,对不起,孩子不是故意的……我赔您干洗费……”
“干洗?你他妈糊弄鬼呢!”男人不依不饶,上前一步,手指几乎戳到苏晴鼻尖,“这还能洗干净?五千!少一分这事没完!”
萌萌被吓得哇一声哭起来。周围有人驻足,却都被这男人的气势所慑,无人敢上前。
苏晴孤立无援,抱着哭泣的女儿,面对咄咄逼人的恶汉,巨大的恐惧与屈辱让她浑身发冷,几乎窒息。
“这位兄弟。”
一个沉稳的声音自身侧响起,不大,却带着奇特的穿透力,瞬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苏晴泪眼朦胧地侧头,看到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大叔迈步挡在了她与恶汉之间。他的身形不算魁梧,但站姿如松,将那咄咄逼人的视线完全隔绝,为她和孩子撑开了一方安全的天地。
他没有立刻理会对方的叫嚣,而是先半蹲下来,用厚实的手掌轻拍萌萌的后背,声音温和得与剑拔弩张的气氛格格不入:“小朋友不哭,没事了,爷爷在。”
他抬头时,目光扫过苏晴苍白惊恐的脸,那眼神沉稳如山,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量。阳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那额角与鼻梁的线条,让处于极度恐慌中的苏晴,心头再次掠过一丝极其微弱、难以捕捉的熟悉感。
安抚好孩子,他才缓缓起身,面向纹身男。表情依旧平静,眼神却骤然锐利,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一条裤子,孩子无心之失。得饶人处且饶人。”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对方裤脚上那点显眼的奶油渍,“阿迪的裤子不便宜,但做人的体面更贵。为这点小事吓唬女人孩子,不好看。”
纹身男被他沉稳的气场噎了一下,色厉内荏地梗着脖子:“你谁啊?多管闲事!”
“我是看不惯有人欺负女人孩子的人。”大叔回答得坦然又强硬,他上前半步,几乎与对方贴身而立,声音压得更低,压迫感却更强,“非要论理,我们可以找园区保安,或者报警,让警察评评理,看你这裤子值不值五千,看你这算不算敲诈勒索。”
他说话时,眉宇间自然流露的正气与果决,让苏晴看得怔住。那种感觉……与她记忆中那个遇事只会退缩、抱怨甚至对她发泄怒火的“丈夫”,形成了残酷而鲜明的对比。她甚至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他也曾这般爱护、包容自己……可自从她生活陷入泥潭,诞下女儿后,从母亲口中得知,父亲因她处境凄惨而深夜在阳台抹泪……她后来不忍也无颜面对深爱自己的父亲,渐渐地减少了联系,房子被抵债后便搬离并彻底切断了联系。父母曾苦苦寻找,父亲最终站在女儿的角度,强忍思念,没有报警,放任了她“失踪”的选择,这一别,已是三四年光阴。突然,她脑中一闪,自己的父亲是否也像白薇所说的“付强偷偷在幼儿园观看萌萌”一样,已经偷偷找到了自己,默默地关注着自己。。。苏晴不禁泪如雨下。
纹身男眼神闪烁,看到泪如雨下的苏晴、毫不退让的大叔、围观的群众,他也怕把事情闹大,最终骂咧咧撂下一句“妈的,算老子倒霉”,灰溜溜地快步离开。
萌萌以为妈妈是被坏叔叔吓哭的,反而勇敢地止住哭泣,带着鼻音安慰妈妈道:“妈妈,不怕,坏蛋被爷爷吓跑了!”,看向爷爷的眼神充满了依赖与崇拜。苏晴紧紧抱着女儿,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她腿脚发软。她看向眼前这位令人安心的大叔,感激得语无伦次:“先生……谢谢,真的太谢谢您了……”
“没事了,出门在外,照顾好孩子,也照顾好自己。”大叔摆了摆手,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温和。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对萌萌笑了笑,便转身离开了。
苏晴望着那如山般可靠、又如风般离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恐惧渐退后,那份被人挺身而出护在身后的温暖与感激,与那缕关于“熟悉感”的微妙困惑,在她心中深深交织、沉淀。
***
傍晚,白薇来到付强的办公室,将两份调查报告放在他面前。
付强仔细翻阅,当看到“孤儿院”与“云南边境”时,眼神明显一凝。
“你怎么看?”白薇问。
付强沉默良久,指尖在“阳光福利院”几个字上轻轻摩挲。
“一个在正常社会关系里长大的人,不可能在遇到苏晴前毫无痕迹。”他声音低沉,“除非他的过去被刻意隐藏了,或者……”他顿了顿,说出那个大胆的猜测,“他根本就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正常居民。”
这个想法让白薇心头一跳。
“而云南边境……”付强继续道,“如果他真去了那里又人间蒸发,无非几种可能:偷渡出境,或者……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抬起头,看向白薇:“谢谢你愿意去查证。这些信息,至少证明了伤害苏晴的那个‘付强’,和我之间存在无法解释的断层。”
白薇看着付强眼中那份复杂难言的情绪——沉重、无奈,却也有丝如释重负——终于完全确信:眼前的付强,与报告里那个劣迹斑斑的男人,绝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苏晴那边……”她犹豫了下,还是说道,“她今天带萌萌去游乐园了。看起来,她也在尝试走出来。”
付强点了点头,目光再次落回报告上。
迷雾依然浓重,但至少,他已看到了第一缕微光。他需要好好想想,接下来该如何利用这些线索,去打破那个困住苏晴的、关于身份与信任的死结。
(第三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