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已至，教室的窗户上凝结着厚厚的白霜，高三的节奏非但没有因寒冷而减缓，反而像绷紧到极致的弓弦。
一月。
寒假的短暂几天被无尽的试卷填满，学校要求他们初步提交意向专业和院校范围，为下学期的冲刺做规划。
对着那张密密麻麻的表格，予乐安感到了比解物理压轴题更深的茫然。
每一个大门背后似乎都通向无数条岔路。
活宝还在为学计算机以后是不是就是修电脑而争论不休，闻也提供的冷静数据分析虽然宝贵，却缺少了一点关乎未来模样的想象。
犹豫了很久，直到一个窗外飘着细雪的夜晚，予乐安终于拿起手机，给林素儿发出了一条信息。
措辞极其谨慎：「学姐，晚上好，打扰了，关于大学专业，有些疑问想请教，如果方便的话，能否简单说一下，xx大学的计算机科学与技术和电子信息工程这两个专业，主要的课程区别和未来的发展方向有什么不同吗？」
发送成功后，他感到了后悔和一丝窘迫，她那么忙，会不会觉得这种问题很幼稚？会不会根本懒得回复？
几个小时后手机屏幕亮起，是林素儿的回复。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直接是几条清晰的语音方阵。
予乐安戴上耳机点开，她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比记忆中少了几分柔和。
「予乐安你好，计算机科学更偏向软件和理论，核心是算法、数据结构、操作系统、编程语言这些，需要很强的逻辑思维和数学基础，未来做软件开发、算法工程师、人工智能方向的比较多，脑子会比较累。」
她的语速平稳：「电子信息工程则偏硬件和系统，要学很多电路、信号处理、嵌入式开发，和物理关联更大，动手能力要求强一些，未来可以从事芯片设计、通信技术这些领域。」
接着，是第三条语音：「不过现在学科交叉很多，界限也没那么分明，选哪个，关键看你自己是更喜欢纯粹和代码、逻辑打交道，还是喜欢看到实实在在的电路板、信号传输系统，还有就是，看看哪个专业的核心课程让你觉得更有兴趣，或者至少不那么排斥。」
最后一条语音：「这两个都是我们学校的优势专业，竞争激烈，但以你之前的底子和现在的努力，冲击一下是有希望的，不用太焦虑，遵从你自己的内心感受和擅长领域去选，别人的建议都只是参考。」
听完语音，予乐安在书桌前坐了许久，窗外的雪停了，夜空呈现出一种墨蓝色。
他没有立刻去填那张表格，林素儿的话，像一位可靠的先行者，站在河对岸，为他指出了几条可行的路径，并告诉他，选择权终究在他自己手上。
这种联系，淡得像水，没有频繁的问候，没有琐碎的分享，却珍贵如金。
它让予乐安确信，在眼前这片令人疲惫的题海之外，真的存在一个更值得奔赴的天地。
而那个天地里，有像林素儿这样的人，在告诉他：前路虽有挑战，但并非全然黑暗，你正走在正确的方向上。
这束来自远方的光，成为了他高三寒冬里，一份独特而宝贵的精神补给。
三模成绩出来的那个下午，天空是铅灰色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予乐安的年级排名在经历了长达半年的稳步攀升后，第一次出现了停滞，甚至数学单科还有小幅下滑。
老师分析试卷时，他低着头，指尖冰凉，那些话语模糊不清。
活宝看出了他的不对劲，想拉他去打球散心，被他生硬地拒绝了。
予乐安把自己更深地埋进书本里，焦虑像藤蔓，不仅在白天缠绕着他，更在深夜潜入他的梦境。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极其逼真的梦。
梦见自己坐在高考考场里，四周空旷无人。
试卷发下来，上面的字迹却像蝌蚪一样游动、消失，他焦急地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予乐安从床上坐起，心脏狂跳，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宿舍里一片寂静，只有室友们平稳的呼吸声。
黑暗中，那种被否定被抛弃的窒息感再次将他淹没，比白天更加清晰。
他在床边静静地坐了几分钟，任由冰冷的空气包裹着自己，摸索着下床，走到水房，用冷水一遍遍冲洗脸颊。
予乐安回到床边打开抽屉，从最里面拿出了那本匿名日记，里面记录着他在社区服务和动物救助站点滴的那个本子。
借着窗外路灯透进来的微弱光芒，一页页翻看。
上面有他用简笔画画的陈奶奶听他读信时眯眼微笑的样子。
有他记录的，那只叫“平安”的小狗第一次颤巍巍用后腿站起来的日期。
有他自己写下的，当时并未深思的话：「今天帮救助站搬运完狗粮，虽然很累，但阿姨说多亏了我，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很踏实。
他从这些微小的被需要和被感谢中，重新确认了自己存在的另一种价值。
不依赖于分数、排名，只关乎他本身善意和行动的价值。
这股力量，平和却坚定，一点点驱散了噩梦带来的寒意和挫败感。
予乐安将日记本小心放回，重新躺下时，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
几天后，一个平凡的课间，班主任突然在门口叫他：“予乐安，过来一下，有人给你捎了点东西。”
他疑惑地走过去，看见班主任手里拿着一个用干净布袋装着的玻璃罐，里面是色泽油润的腌雪里蕻。
“社区的工作人员送来的，说是那位你经常去探望的陈奶奶，非要她亲手转交给你，老人家说。”
班主任模仿着老人的语气，带着笑意，“告诉那个不爱说话的孩子，学习累，吃点咸菜下饭，开胃。”
予乐安愣住了，他接过那罐咸菜，沉甸甸的。
周围有同学好奇地看过来，他有些窘迫，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却被狠狠触动了。
周末他去了动物救助站做月度义工，这是他为数不多的课外活动，那位熟悉的阿姨一见到他，就笑眯眯地拿出手机。
“乐安，快来看，平安有消息了。”屏幕上是领养人发来的视频。
曾经后腿残疾、瘦弱不堪的“平安”，如今毛色光亮，在一个布置温馨的客厅里，正欢快地追着一个玩具球跑来跑去，尾巴摇得像螺旋桨，它看起来那么健康，那么快乐。
“领养人可喜欢它了，说它特别懂事，给家里带来了好多欢乐。”
阿姨感慨地说，“说起来，当初要不是你那么耐心地帮它做复健，它恢复得也没这么快。”
予乐安看着视频里活泼的“平安”，嘴角上扬了一下，他付出的那一点点时间和耐心，竟然真的改变了一个小生命的轨迹。
无论是那罐朴素的咸菜，还是这段充满生机的视频，都像是穿透厚重阴霾的微小光芒。
它们不算耀眼，却无比真实、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