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植园的秋阳带着点慵懒的暖,透过桔梗庐的竹窗,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念夏蹲在院角的石缸边,正往缸里撒着新收的糯米,白花花的米粒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撒了把碎银。
“够了够了,”陈默从柴房出来,手里抱着捆晒干的桂花枝,“再放就溢出来了。”他把花枝靠在缸边,金黄的花瓣簌簌往下掉,落在糯米上,像给白银缀了层金。
念夏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米糠,鼻尖沾了点白,像只偷米的小雀:“今年的糯米饱满,多酿些,给张爷爷他们都送点。”她指着缸底沉着的几块方形的东西,“这是我按南方的法子做的酒曲,加了些灵植园的桔梗花,酿出来的酒会带着点清苦的香。”
陈默凑近闻了闻,酒曲果然混着淡淡的桔梗味,像念夏当年泡的药茶。他想起十年前,她也是这样蹲在石缸边,笨手笨脚地学酿酒,把米撒得满地都是,还振振有词:“这样地也能尝尝甜酒的味。”
“念秋呢?”陈默往院里看了看,往常这时候,那小子早该凑过来讨米吃了。
“被王木匠叫去帮忙了,”念夏笑着说,“说要给咱们的桔梗庐加个木格窗,冬天能挡风,还能看见外面的花。”她从石缸边拿起个粗瓷碗,舀了些清水倒进去,“得先把糯米泡透,明天才能蒸。”
清水漫过糯米,泛起细密的白泡,像谁在缸底藏了片云。念夏用长柄木勺慢慢搅动,水面荡开涟漪,映着她低头的模样,鬓角的碎发被阳光染成了金棕色。
陈默靠在门框上看着,突然觉得这画面有些眼熟。翻遍记忆,才想起是念夏十五岁那年的秋天,她也是这样在石缸边泡糯米,他靠在柴房门上看,看了整整一下午,直到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和他的重叠在一起。
“想什么呢?”念夏见他走神,用木勺舀了点水泼过去,水珠溅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
“想你当年把米酒酿成醋,还硬说那是‘新口味’。”陈默笑着躲开,指尖却轻轻碰了碰她的发梢,那里沾着片小小的桂花。
念夏脸一红,转身往灶房走:“我去烧点水,把坛子洗干净。”她刚走两步,又回头,“对了,上次从南边带回来的海风藤,你泡药酒了吗?可别又忘了。”
“泡了泡了,”陈默赶紧应着,“就放在你那个红漆木盒旁边,天天看着呢。”
他没说的是,那坛药酒他每天都擦一遍,连坛口的红布都换了新的。念夏留下的东西,他总觉得得仔细些,像呵护着易碎的月光。
傍晚时,念秋背着个工具箱回来,脸上沾着木屑,像只刚钻过柴堆的松鼠:“师父师娘!王木匠说木格窗明儿就能做好,还说要给窗棂上刻桔梗花,可好看了!”他从工具箱里掏出个小木片,上面刻着朵小小的桔梗,花瓣卷着边,像刚被风吹过,“这是王木匠给我的试手活儿,说我刻得还行!”
念夏接过木片,指尖抚过光滑的纹路:“真好看,比我当年刻的强多了。”她把木片放进红漆木盒里,和那些旧信笺摆在一起,“等攒多了,咱们串成个帘子,挂在门口。”
念秋眼睛一亮:“好啊!我明天就跟王木匠学刻复杂的花样!”
晚饭是南瓜炖土豆,念夏还蒸了些新收的玉米,黄澄澄的堆在盘子里,像座小金山。念秋啃着玉米,含糊不清地说:“师娘,明天蒸糯米叫我,我想学着舂米,王木匠说舂米能练力气。”
“行,”念夏给他夹了块南瓜,“不过得早起,寅时就得生火。”
陈默看着他们说笑,突然想起小时候,念夏也总缠着他学这学那,学认药草,学编竹篮,学看星象,说“学会了就能帮你干活”。那时她的辫子还没他的胳膊长,却总说要快点长大,替他撑起灵植园。
夜深时,桔梗庐的灯还亮着。念夏趴在桌上,给《灵植园药谱》添新页,画的是今天泡糯米的石缸,旁边写着“秋酿,桔梗花酒,需浸七日,蒸三刻,藏于地窖,待来年春开封”。
陈默坐在她身边,往油灯里添了点油,灯芯“噼啪”跳了跳,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被拉长的画。“地窖里的酒坛还能用吗?”他轻声问,指的是十年前念夏留下的那几个陶坛,坛口的泥封都裂了缝。
“能用,”念夏头也不抬,笔尖在纸上划过,“我下午去看过了,刷干净,再用桑皮纸封上,比新坛还好用。老物件都这样,越用越有灵气。”
陈默没说话,只是想起那些旧坛里,曾装过念夏酿的酸酒、泡的药茶、腌的咸菜,每一样都带着她的味道,藏在时光里,像埋在地窖的秘密,等着被重新开启。
窗外的桂花开得正盛,香气顺着竹缝钻进来,混着油灯的油烟味,在屋里漫开来。念夏放下笔,伸了个懒腰,发梢扫过陈默的手背,像片羽毛轻轻落过。
“明天蒸糯米,你可得早点起。”她笑着说,眼里的光比灯芯还亮。
“嗯,”陈默应着,看着她把画稿放进木盒,突然觉得,所谓岁月,或许就是这样——有泡在缸里的糯米,有藏在地窖的旧坛,有灯下共读的书,有身边温热的人。它们像这秋酿的酒,慢慢发酵,慢慢沉淀,最后酿成带着桂花和桔梗香的甜,在往后的日子里,一口一口,暖透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