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阳光像融化的蜂蜜，稠稠地淌在灵植园的菜畦里。念秋蹲在萝卜苗旁，手里捏着小铲子，小心翼翼地给幼苗松土。他的动作还很生涩，铲子时不时会碰到苗根，吓得他赶紧停手，用手指把土一点点填回去，嘴里念叨着：“别怕别怕，我轻点……”
陈默背着药篓从外面回来，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出声：“念秋，你再对着萝卜说话，它们该害羞了。”
念秋抬头，鼻尖沾着点泥，像只刚拱过地的小田鼠：“陈默哥，它们好像长高了！你看，比昨天多了片叶子！”他指着其中一株，语气里满是惊喜。
“是长了点。”陈默放下药篓，蹲下来帮他扶正歪倒的苗，“不过松土要顺着根边挖，像这样——”他握着念秋的手，引导小铲子往土缝里探，“力气要匀，不然会伤着根须。”
念秋的手被他包在掌心，能清晰地感受到陈默指尖的薄茧，和他动作里的稳。阳光穿过两人交叠的手臂，在泥土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
“陈默哥，你今天又去山里采药了？”念秋问，眼睛盯着药篓里的植物，有开着淡紫色小花的，有带着锯齿边的叶片，都散发着清苦的草木香。
“嗯，去了趟北坡，采了点柴胡和蒲公英。”陈默松开手，看着念秋自己尝试松土，“你娘说你最近总咳嗽，蒲公英煮水喝能消炎。”
念秋动作一顿，小铲子停在半空：“娘没说……”
“她总这样，”陈默笑了笑，声音轻下来，“怕你担心。快去把这棵蒲公英拿去洗干净，我给你煮水。”
念秋捧着蒲公英往厨房跑，路过堂屋时，听见丫丫正和蒙烈说话。
“……陈默这孩子，心思重。”丫丫的声音带着担忧，“上次张大夫来，说他夜里总在药圃打转，怕是还在想当年的事。”
蒙烈的声音低沉些：“过去的坎，得他自己迈。咱们能做的，就是让他在这儿住得踏实。”
“可他总把自己关在药铺里，除了认药就是制药，连笑都少了……”
念秋放慢脚步，手里的蒲公英绒毛蹭到掌心，有点痒。他不太懂“当年的事”是什么事，只知道陈默哥总爱对着药篓发呆，下雨时会望着窗外的山出神，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把蒲公英洗得干干净净，放在石桌上，突然想起什么，往陈默的药铺跑。
药铺在灵植园西角，是间矮矮的土坯房，门口挂着晒干的草药，空气中飘着当归和甘草的混合香气。陈默正坐在桌前碾药，石碾子在他手下转得平稳，药粉簌簌落在竹筛里。
“陈默哥！”念秋举着个小布包进来，“这个给你！”
是块用红线捆着的香包，里面塞着晒干的艾草和薄荷，是他跟着村里的婆婆学做的。“婆婆说，这个能安神，你闻闻，是不是很香？”
陈默停下碾药的手，接过香包。布是念秋穿旧的袄子拆的，蓝色粗布上还留着块洗不掉的墨渍，针脚歪歪扭扭，却看得出来缝得很用心。他放在鼻尖轻嗅，艾草的暖香混着薄荷的凉，像夏日里的一阵风，吹散了药铺里沉郁的气息。
“很香。”他看着念秋期待的眼睛，嘴角弯了弯，“谢谢你，念秋。”
这是念秋第一次见他笑得这么轻，像被春风拂过的湖面，漾开浅浅的波纹。他突然鼓起勇气，指着墙上挂着的药谱问：“陈默哥，你教我认药好不好？我也想帮你制药。”
陈默愣了愣，目光落在药谱上。那是他亲手抄的，每味药旁边都画着形态，旁边标注着采制时间和药性。他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好。”
接下来的日子，念秋成了药铺的“小尾巴”。陈默教他认金银花和野菊花的区别——“金银花初开是白的，盛开了会变黄，野菊花花瓣更细，花心是深黄的”；教他晒药时要避开正午的烈日，“不然药性会散”；教他用小秤称药，“一钱不能多，一分不能少，差一点都可能影响药效”。
念秋学得认真，把陈默说的话都记在小本子上，上面画满了歪歪扭扭的草药图，旁边标着拼音注释。
这天傍晚，两人在药铺整理晒干的草药，夕阳从窗棂钻进来，在地上拼出格子状的光斑。念秋数着药柜上的抽屉，突然问：“陈默哥，你以前……是不是有个妹妹？”
陈默捆药的手猛地收紧，麻绳勒得草药“沙沙”响。他没抬头，声音有点哑：“你怎么知道？”
“我听村里的老人们说的，”念秋小声说，“说她……和我一样大，也喜欢跟着你采草药……”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蝉鸣在响。陈默慢慢松开手，看着药柜最底层的抽屉——那里锁着个木盒，里面放着支磨得光滑的竹笛，是他给妹妹做的，她走那天，就攥着这笛子。
“嗯。”他轻轻应了声，喉结滚动了一下，“她叫念夏，和你名字就差一个字。”
念秋看着他泛红的眼角，突然想起自己藏在枕头下的画——画里有两个小孩，一个背着药篓，一个举着野花，背景是漫山遍野的蒲公英。他本来想画自己和陈默哥，现在突然觉得，那个举花的小孩，或许更像念夏姐姐。
“陈默哥，”他鼓起勇气，把画递过去，“这个给你。念夏姐姐……是不是也喜欢穿红裙子？”
画纸上，举花的小女孩扎着两个小辫，裙摆涂成了红色，像朵盛开的山茶花。
陈默接过画，手指轻轻拂过纸面，眼眶慢慢红了。他想起念夏最后一次跟他上山，也是穿着红裙子，在蒲公英丛里跑，喊他“哥哥，你看我像不像蝴蝶？”
那天的风很大，吹得蒲公英漫天飞，像雪。
“像。”他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她最喜欢红色，说像山里的映山红。”
念秋看着他把画小心地夹进药谱，突然扑过去抱了抱他的腰：“陈默哥，以后我就是你的妹妹，我也喜欢红色，也喜欢跟着你采草药。”
陈默浑身一僵，抬手想拍他的背，手举到半空又停住，最后只是轻轻落在他发顶，像捧着易碎的珍宝。
夕阳彻底沉了下去，药铺里渐渐暗下来。陈默点燃油灯，昏黄的光落在药柜上，落在摊开的药谱上，也落在两个依偎的身影上。
念秋趴在桌角，看着陈默重新拿起碾药的石碾，动作比刚才稳了些。他突然觉得，药铺里的草药香，好像没那么苦了。
而陈默碾着药，眼角的湿意慢慢干了。他看着抽屉里那支竹笛，又看了看桌角打瞌睡的念秋，心里某个冰封的角落，似乎有嫩芽悄悄钻了出来，带着点微甜的暖意。
窗外的月亮升了起来，清辉淌过药铺的窗，落在那幅画上。画里的红裙子在月光下，像朵永不凋谢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