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仪盯着巷中那道弯月红痕,指尖轻轻一颤。那痕迹刻在青砖之上,深浅恰到好处,像是一笔勾勒的朱砂画,又似月下残刃留下的血誓。她认得这个标记——三年前陈砚失踪前夜,在城西破庙的梁柱上留下过同样的印记。那时他还说:“若再见此痕,便是我未死。”
可陈砚分明已葬身火海,尸骨无存,连一枚指节都未曾寻回。如今这记号却再度出现,如幽魂叩门,无声宣告着某种不该存在的归来。
她正要抬步,脚下一沉,青砖突然塌陷,仿佛大地张口吞噬。萧景琰眼疾手快,伸手去拉她腕子,却被一股暗力自下拽扯,两人一同跌入深渊。风声呼啸而过,头顶铁门轰然闭合,隔绝了最后一线天光,黑暗如墨泼洒,将他们彻底吞没。
地下密道骤然亮起火把,橙红焰光跳跃,映出四壁狰狞刀影。黑衣人从两侧石窟中涌出,脚步轻如猫狸,刀刃却快如雷霆,直逼咽喉而来。沈令仪背抵冰冷石墙,头痛如裂,额角渗出冷汗。她知道这是月魂反噬之兆——每一次催动记忆回溯,都是以心神为薪柴,燃尽过往换取生机。
但她别无选择。
闭眼刹那,意识沉入三日前的街巷记忆。她“走”过这条道:清晨薄雾里,卖炊饼的老翁推车而过,轮轴发出细微吱呀;巡防司更卒换岗时踏错一步,踩碎了地砖边缘;还有那个修缮巷墙的老匠人,蹲在角落敲打砖缝,嘴里嘟囔了一句:“东南角有活板,年久失修,一踩就塌。”
声音模糊,却清晰得如同耳语。
她猛然睁眼,低喝:“左前三丈,墙后是空的!”
萧景琰毫不犹豫,长剑横斩,剑气劈开砖石,碎屑纷飞。墙面崩裂,露出一道狭窄通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他旋身格挡横扫而来的刀锋,刀刃擦颈而过,带出一道血线。他反手一拧,将刺客手腕折断,尸体顺势推向前方,撞倒第二人。混乱中又有一人扑来,刀光凛冽。
他侧身闪避,肩伤撕裂,动作略滞。那人刀尖划过他小臂,鲜血溅上石壁,滴落如珠。
沈令仪咬破舌尖,血腥味冲散昏沉,再次催动月魂。这一次,她回溯的是方才踏入陷阱前的一瞬——足底触感、地面震动频率、机关铰链的摩擦声,还有一丝极淡的硫磺味,藏在潮湿土腥之下,几乎难以察觉。
她猛地抬头:“第三块地砖下有雷火引线!炸它!”
萧景琰俯身挥剑,地砖应声而裂,露出下方埋设的细长引信。他甩出火折子,火苗坠入瞬间,轰然巨响震彻地道。墙体炸裂,碎石飞溅,热浪扑面而来,夜风趁势灌入,吹熄了数支火把。
尘烟弥漫中,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冲出废墟。
两人跌落在外,滚落于杂草之间。眼前是一座荒废庙宇,屋檐倾颓,香炉倾覆,蛛网缠绕着残破神像。远处传来巡更梆子声,三更三点,寂静更显森然。但身后追兵未止,铁靴踏地之声渐近,夹杂着低哑传令:“封四角,活捉二人。”
萧景琰喘息粗重,右臂血流不止,衣袖已被浸透。他靠在倒塌的廊柱后,左手仍紧握刀柄,指节泛白。他知道这些人不是寻常杀手——出手精准,配合默契,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且目标明确,只为生擒,而非取命。
这不对劲。
沈令仪靠着残垣缓缓滑坐,冷汗顺着鬓角滑下,湿透了半边发丝。她低头看自己颤抖的手,指甲发白,气血几近枯竭。月魂连续催动两次,已是强弩之末,若再用一次,恐怕会神识涣散,陷入昏迷。
可她不能停。
她缓缓起身,走向庙前泥地。那里有一枚带血脚印,边缘微翘,鞋底纹路异常平滑,不似常人穿履所留。她蹲下身,指尖抚过痕迹,发现鞋跟处有一道细微划痕,像是刻意削去过深的纹路,伪装成另一种制式靴底的模样。
此人惯于隐藏身份,甚至提前更换鞋履,以防追踪。
香案倾倒,她顺手扶了一下,掌心忽然触到一片布角,卡在木缝之中。抽出一看,是半截碎布,质地粗糙,灰中带褐,与今夜来袭者所穿的黑色劲装完全不同。她凑近鼻端,闻到一丝沉水香——那是宫中老供奉才用得起的熏香,多用于祭祀或守灵。
而这香气,竟与当年陈砚贴身携带的香囊气息相似。
她瞳孔微缩,将布片收进袖中,站起身看向萧景琰。月光穿过残瓦洒落,照在他染血的侧脸,映出一道冷峻轮廓。
“这人不是单独行动。”她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他是被人送来送死的棋子。”
萧景琰眯起眼:“你是说,背后另有主使?”
“不止。”她摇头,“真正的幕后之人,想借我们之手,揭开旧案。这记号、这陷阱、这布片……一切都在引导我们往某个方向走。他们不怕我们逃,只怕我们不来。”
风掠过荒庙,吹动残幡猎猎作响,仿佛回应她的低语。
远处,梆子声又起,四野无声,唯有心跳如鼓。
沈令仪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无疲惫,只剩决意。
“陈砚没死。”她说,“但他若真活着,为何不敢现身?又为何要用这种方式,让我们‘发现’他?”
萧景琰沉默片刻,撕下衣襟缠住伤口,缓缓站起:“那就继续走下去,看他到底想让我们看见什么。”
夜色如渊,庙外树影婆娑,仿佛无数潜伏的耳目。而在更深的暗处,一双眼睛静静注视着这一切,手中拂尘轻摆,低声喃喃:
“月魂已动,局,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