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内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周玄机背靠着冰凉的玄铁石门，目光死死盯着蒲团上那位自称“周明德”的老者。他体内的元气已经枯竭，背上的白素卿气息微弱如丝，身旁的黑三扶着石壁才勉强站立，三人都已到了强弩之末。
而那位老者，却依旧气定神闲地盘坐在蒲团上，手中的竹简甚至没有放下。他看上去至少有八九十岁，须发皆白，脸上皱纹如刀刻，唯独那双眼睛清澈明亮，仿佛能洞穿人心。
“守陵人……周明德？”周玄机沙哑开口，每一个字都牵扯着肋下的箭伤，“你是周家人？”
老者微微一笑，放下竹简，缓缓站起。他的动作看似缓慢，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与整个石室的气场融为一体。
“老朽周明德，乃周家第三十七代传人。”他目光扫过周玄机手中的玉佩，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按族谱，你该叫我一声曾祖叔公。”
曾祖叔公？
周玄机心头剧震。周家第三十七代……那确实是曾祖父那一辈！可父亲从未提过，周家还有这样一位长辈在世！
“你……”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问什么。
周明德缓步走下高台，来到三人面前。他的目光先落在昏迷的白素卿身上，眉头微皱：“同心替死蛊……这丫头竟敢动用此等禁术。”
他伸出手，枯瘦的手指轻搭在白素卿的腕脉上，片刻后摇头叹息：“蛊毒已深入心脉，生机枯竭，若非有九转还魂丹吊命，早已魂归九泉。”
“前辈可有救治之法？”周玄机急切问道，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周明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头看向左边蒲团上那位身着太子服饰的坐化之人，缓缓道：“你们可知，这位是谁？”
黑三喘着粗气：“前朝……太子？”
“不错。”周明德点头，“永昌太子，萧景明。百年前，他是大衍王朝的储君，也是唯一识破阴玄子阴谋，并试图阻止之人。”
他走回高台，在太子遗体旁的蒲团上重新坐下，示意周玄机三人也坐下说话。
“此事说来话长。”周明德的声音在空旷的石室中回荡，带着岁月的沧桑，“百年前，阴玄子以国师身份入朝，献‘九幽续命丹’于先帝，获其信任。他表面为帝王延寿，实则暗中在皇陵布下‘噬龙阵’，欲窃取国运，成就自身大道。”
“太子殿下天资聪颖，又得萧家影卫暗中调查，渐渐发现了端倪。他本欲面圣揭发，却被阴玄子先发制人，以巫蛊案构陷东宫。”
周玄机想起密道中那些残缺的文字，沉声道：“所以太子被废，东宫属臣尽诛？”
“是，也不是。”周明德摇头，“太子确实被废，但那场屠杀……其实是殿下与影卫统领萧战布下的局。”
“局？”周玄机一怔。
“殿下深知，以当时之势，正面抗衡阴玄子无异于以卵击石。所以他假意认罪，暗中却让萧战挑选三百死士，伪装成东宫属臣，在刑场慷慨赴死。而真正的核心成员，早已通过密道撤离。”
周明德的目光投向石室四壁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殿下带着我们来到这苍龙山，耗费十年，建了这座‘隐陵’。表面上是他的陵墓，实则是为了研究对抗阴玄子、破解‘噬龙阵’的方法。”
他顿了顿，继续道：“殿下发现，阴玄子所修‘九幽玄功’需要吞噬龙气与生魂，而克制之法，在于‘天罡阵图’。但阵图早已失散，流传世间的只有残篇。殿下穷尽余生，搜集所有能找到的残卷，结合周家风水术、白家蛊术、萧家刺杀术，终于在这石室中，推演出了完整的阵图。”
周玄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四壁。那些星图、符文、注解……原来都是太子萧景明毕生心血。
“那殿下他……”黑三忍不住问道。
“心力交瘁，英年早逝。”周明德叹息，“完成阵图推演后，殿下便坐化于此，留下遗命：周、白、萧三家后人，需世代守护此陵，等待‘天命之人’出现，以完整阵图对抗阴玄子一脉。”
他看向周玄机：“而你，就是殿下预言中的天命之人。”
“我？”周玄机愣住。
“玉佩择主，血脉共鸣。”周明德缓缓道，“周家‘阴阳眼’，白家‘同心蛊’，萧家‘影遁术’——这三样，你身边这位姑娘和那位小兄弟都已具备。而你，更拥有周家最纯正的血脉。当你们三人齐聚，玉佩合一，便是天命显现之时。”
周玄机低头看向怀中的白素卿，又看了看浑身浴血的黑三，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原来这一切，早在百年前就已注定？
“前辈，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素卿她……到底还有没有救？”
周明德沉吟片刻，起身走到石室一角。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石龛，龛中供奉着一尊玉雕莲花。莲花通体洁白，晶莹剔透，花瓣上隐隐有流光转动，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此乃‘清心玉莲’，是殿下当年从昆仑秘境所得。”周明德小心翼翼取下玉莲，“它能净化一切阴邪毒蛊，镇压反噬之力。对于这位姑娘的蛊毒，或许有效。”
他拿着玉莲走回，将其置于白素卿心口。玉莲接触到皮肤的瞬间，骤然亮起柔和的白光。光芒如水流般渗入白素卿体内，她心口那团蠕动的黑色阴影仿佛遇到克星，发出“嗤嗤”的声响，开始缓慢消散。
白素卿灰败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红润，呼吸变得平稳有力，甚至那头白发，也从发根开始渐渐转黑。
周玄机和黑三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
约莫一炷香时间后，玉莲的光芒黯淡下来。白素卿心口的黑色阴影已经消散大半，但仍有几缕顽固的黑气盘踞在心脏深处，不肯离去。
周明德收回玉莲，眉头紧锁：“玉莲只能净化表层的蛊毒，那些已与心脉融合的……老朽无能为力。”
周玄机的心沉了下去：“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有。”周明德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但那个方法……代价太大。”
“什么方法？”周玄机急声问道。
“换血秘术。”周明德一字一顿，“以至亲之人的心头血为引，施展我族秘传的‘移花接木’之法，将她体内已与血脉融合的蛊毒，转移到至亲体内。再由至亲以自身修为慢慢炼化。”
他看向周玄机，目光复杂：“这丫头动用的是‘同心替死蛊’，此蛊一旦反噬，施术者与受术者的血脉便会产生微妙联系。理论上，你作为受术者，也算她半个‘至亲’。但你的血脉虽纯，修为却不足，承受不住如此庞大的蛊毒转移。”
“那谁可以？”黑三忍不住问道。
“她的父母，或者……兄弟姐妹。”周明德叹息，“血脉越近，成功率越高。但即便是至亲，承受蛊毒转移的过程也凶险万分，轻则修为尽废，重则……性命不保。”
石室内再次陷入沉默。
白素卿的父母……周玄机忽然想起，阴九幽说过，母亲白芷被囚禁在某处。而父亲周怀远，很可能也在那里。
难道要救白素卿，就必须先救出父母？可父母在阴九幽手中，想要救人，谈何容易？
周明德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缓步走到石壁前，指着一处星图道：“除了救治之法，殿下还留下了阴玄子一脉的功法弱点。”
周玄机精神一振，连忙看去。
那是一幅复杂的星图，其中标注着几条特殊的运行轨迹。周明德解释道：“阴玄子的‘九幽玄功’，核心在于吞噬。他通过‘噬龙阵’吞噬国运龙气，通过邪术吞噬生魂。但吞噬之法，有一个致命弱点——每逢月圆之夜，体内吞噬的异种力量会暂时失控，需要全力镇压。那时，是他最虚弱的时候。”
“月圆之夜……”周玄机喃喃重复。
“下一个满月，是七日后。”周明德道，“若你想救人，那是最好的时机。”
他转身从石龛中取出一个檀木匣，递给周玄机：“这里面是殿下留下的手稿，记载了天罡阵图的完整运用之法，以及阴玄子一脉的所有秘辛。你拿去吧。”
周玄机接过木匣，入手沉重。他打开匣盖，里面是厚厚一叠泛黄的纸张，字迹工整而有力，正是太子萧景明的亲笔。
“前辈……”他抬头看向周明德，“您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周明德摇摇头，重新坐回蒲团：“老朽的使命，是守护此陵，等待天命之人。如今你已到来，殿下遗志得传，老朽……也该休息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脸上露出疲惫之色。周玄机这才注意到，这位老人的气息正在迅速衰弱，仿佛刚才取出玉莲、讲述往事，已经耗尽了他最后的精力。
“前辈！”周玄机急忙上前。
周明德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古朴的令牌，递给周玄机：“这是‘守陵令’，持此令可调动隐陵外围的所有机关阵法。你……好生使用。”
他的手开始颤抖，呼吸变得急促：“孩子，记住……阴玄子一脉，图谋的不仅是国运，更是隐陵中的‘天地之枢’。那件至宝若落入他手，九州必将陷入浩劫。你……定要阻止他……”
话音未落，周明德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如烟雾般开始消散。
“前辈！”周玄机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周明德的最后一丝微笑凝固在脸上，整个人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石室中。唯有那枚守陵令，还静静躺在周玄机掌心。
石室内，只剩下三人，和左边蒲团上那位坐化百年的太子遗体。
周玄机跪倒在地，对着两位先辈消失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
当他再抬起头时，眼中只剩下决绝。
七日后，月圆之夜。
他要救父母，救白素卿。
更要阻止阴九幽，完成百年前未尽的使命。
黑三挣扎着站起，嘶声道：“先生，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周玄机收起守陵令和檀木匣，将白素卿重新背起。他望向石室深处——那里还有一道暗门，应该是通往隐陵外围的出口。
“先离开这里。”他声音沙哑却坚定，“找个安全的地方，疗伤，研习手稿。然后……”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道：
“杀回京城，救人，破局。”
夜色渐深，隐陵深处的石室重归寂静。
唯有四壁上那些星图符文，在夜明珠的光芒下，静静诉说着百年前的谋划，与百年后的传承。
而属于周玄机的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