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缸里的水纹还未平息，空气却凝固成冰。
松田阵平的手攥得死紧，指节泛出森冷的白，仿佛要将掌心刺穿。
银发青年被他半搂在怀里，湿透的发丝黏在苍白的脸颊上，水汽浸染，连带着那双冰眸都蒙了一层白雾似的空茫。
“咳、咳咳——”
君风和突然弓起身，咳得撕心裂肺，整个人都在发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看上去难受得要命，手指却一直在无意识的抠弄着腕间的金属锁环，指腹磨得通红也恍若未觉。
注意到这一点的萩原研二指尖猛地颤了一下。
他缓缓单膝跪地，声音轻得像是怕惊碎什么一样。
“小风和……今天是几号？”
银发青年闻言茫然抬头，视线下意识在周遭游移了一瞬，又很快垂下眼睫。
在头顶惨白的灯光铺洒下，他的影子单薄得像一张纸。
“我……”他沙哑着嗓子张了张嘴，最终只抿紧了唇。
——他意识到了。
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出现了裂痕。
萩原研二的呼吸顿时一滞，胸腔里像是被一瞬间灌满了铅。
他强压下内心翻涌的焦躁，试探性地握住青年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那枚冷硬如石的锁环。
“没关系，慢慢想。”他柔声问，“你刚刚说到的，那间地下室里……有什么？”
话音未落，君风和猛地抽回了手！
“哐——！”
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幅度太大，因此锁环狠狠撞上了瓷砖，刺耳的声响在浴室里陡然炸开。
青年的脸色瞬间惨白，好似连呼吸都停止了刹那。
萩原研二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
——青年在害怕。
怕他们发现那两枚金属锁环的秘密，怕他们追问有关于那间地下室的真相。
短短眨眼之间，萩原研二的脑海中已经飞速闪过无数自己难以接受的想象画面。
而一直旁听着的松田阵平此刻也终于动了。
他全程保持着压抑的沉默，但眼下终究还是不顾青年本能的躲避，强行捏过青年的手腕，指腹不轻不重的按揉着那片被磕红了的手背。
“君风和，”他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沙哑得厉害，“别想着瞒我们，你在地下室里到底经历过什么？”
“在你如今记忆中的最后，又停留在什么时候？”
青年浑身一颤，却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空气沉重得几乎能压垮人的脊梁。
然后——
“噗。”
一声轻笑突兀地响起。
君风和抬手抹了把脸，水痕被随意蹭开，方才那像是刻进骨子里的脆弱感一瞬间荡然无存。
他歪了歪头，冰眸清亮，甚至还带着点狡黠的笑意。
“怎么样？我的演技是不是进步了？”
萩原研二僵住了。
松田阵平的手还悬在半空，指节微微发颤。
浴室里面整整死寂了两秒。
“君风和……你、再、说、一、遍？”
青年身后，松田阵平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君风和挪远了自己的耳朵，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就是报复一下嘛，谁让你们今晚——”
话没说完，松田阵平已经一把掐住他的后颈，强迫着他的脑袋转了个弯。
他的额头抵上他的，呼吸粗重得像是刚跑完马拉松。
“你他妈……”他的声音哑得不成调，“……你知不知道我刚刚……”
君风和怔住了。
他看见松田阵平通红的眼眶，余光又瞧见萩原研二死死攥紧的拳头。
两人眼底的惊惶还未散去，一点都没有因为这个不合时宜的玩笑而感到轻松愉快。
——嘶，要糟。
湿漉漉的银毛小狐狸顿时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干脆认错：“……我错了。”
“……”
松田阵平瞪着这家伙粗喘了几口气，随即猛地闭了闭眼，突然一把将他按进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揉进骨血。
“再有下次……”他的声音闷在青年湿漉漉的发间，“再有下次我就手动把你锤到失忆！”
萩原研二长长吐出一口气，颇有种憋劲儿使错力的恍惚错位感。
但他在沉默几秒后还是抬手揉了揉青年的脑袋，神情之间满是认栽的无奈。
“小风和，你真是……”
算了，总归青年没事便好。
下巴搭在卷发男人肩头的君风和闻言悄悄弯了弯嘴角。
——消气成功。
……
十分钟后。
“所以就连溺水也是骗我们的？”
“……这个要不是骗你们的我才会挨揍吧？”
“哈，你可真是出息了君风和。”
松田阵平冷笑着给眼前这家伙狠狠擦干头发：“闯荡社会这么些年，学了点损招全都用在我们两个身上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想太多，却是拎着吹风机走过来的萩原研二闻言眼神蓦然黯淡。
小风和之前并未拥有轻而易举欺瞒过他人的伪装能力，现在这方面会突飞猛进，无非是……
但作为对话的当事人，银发青年的神情姿态却一如往常，半点没有被人戳中伤疤的愁苦，就像是压根没有意识到一样。
“谁让你们两个今晚那么过分。”
银发青年坐在客厅沙发上，被身后咬牙切齿的友人薅得倒吸一口冷气，而后又嘀嘀咕咕。
“还有，你们下次能不能不要把我泡在水里了，我又不是什么莲花豆子，泡在水里再久也不会发芽的……”
松田阵平正忙着给他险些打结的头发一一梳顺，没听清他在念叨什么，但估计也不会是什么好话，因此只扬起鼻音威胁似的嗯了一声。
但蹲在沙发背后给吹风机接通电源的萩原研二却猛然一怔，手里的插头忽然就不受控的偏离的方向，咔吧一声撞在墙壁上。
声音不大，并未引起另外两人的注意。
——可萩原研二却觉得这不是什么不小心发出的碰撞，而是自己与万丈深渊之间相隔着的那唯一冰层，所发出的可怖裂响。
他僵硬着脖子偏转过头，隔着沙发像是能够看见银发青年此刻轻松自然的表情，刹那间连大脑都空白了一秒。
……他的好友的确演技进步非凡，甚至能够骗过他们。
可骗过他们的却并非什么“濒死恐吓”，而是“遮掩伤疤”。
——这一次解开药效，分明是青年自己放水贪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