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在滦州县驻留的时间越来越长，与杨术旺的接触越来越深入，安志春最初那种发现宝藏的兴奋和急于将人才揽入麾下的迫切，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那是一种隐隐的恐惧。
这种恐惧，并非源于杨术旺这个人本身。相反，杨术旺待人接物虽然有些疏离，但并无恶意，甚至可以说相当纯粹，尤其是在面对技术问题时，那种专注和热情是做不了假的。
安志春恐惧的，是杨术旺脑子里那些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知识，以及他解决问题时那种近乎神启的方式。
太超前了！
超前到可怕！
很多困扰电机厂、困扰他们军区研究所良久的技术难题，比如某个特殊合金的热处理工艺、某个精密传动结构的优化、甚至是某种新型绝缘材料的合成思路，在杨术旺那里，往往只需要沉思片刻，或者对着图纸和零件比划几下，就能提出一两种看似简单、细思却极为精妙的解决方案。
这些方案往往跳出了现有的技术框架，使用的理论和概念，有些安志春甚至闻所未闻！
更让安志春感到毛骨悚然的是，这些知识的出处。
他私下里动用过军方的资源，仔细核查过杨术旺的背景。
结果和县里调查的一样，干净得像一张白纸，甚至可以说是一片知识的荒漠。
一个在档案记录中数理化成绩平平，勉强混到高中毕业的青年，怎么可能在短短一两年内，无师自通地掌握如此庞杂、精深，甚至超越时代的机械、电子、材料学知识？
这完全不符合常理！
知识的积累需要时间，需要传承，需要实践。
杨术旺身上，这些过程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抹去了。
还有那些零件和设备。
安志春带来的研究所技术员，在一次拆卸送修的军工电机时，震惊地发现，里面有几个关键的小零件，其材质、加工精度和表面处理工艺，与他们之前送来的图纸和样品完全不同，性能却有了质的提升！
技术员偷偷将零件带回临时实验室分析，得出的结论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以国内目前的工业水平，根本做不出这样的零件！即便是放到国际上，也属于极为少见的尖端工艺！
而当他们试图追溯这些零件的来源时，线索却断在了杨术旺那个杂乱无章的工具房。
杨术旺只是含糊地表示，是他自己想办法弄的或者用废旧材料改的。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那些经过杨术旺优化的设备上。
很多地方的结构和原理，都与原始设计有了细微却关键的改变，使得整机性能大幅提升。这些改动，同样找不到任何理论依据和技术传承，仿佛凭空出现。
安志春将所有这些异常情况，连同自己日益加深的疑虑，整理成了一份绝密报告，递交了上去。
军方的反应，比安志春预想的要……
冷静！
甚至可以说是纵容。
经过更高层级的严密调查，其手段和范围远非滦州县所能及，军方确认了几点：
1. 杨术旺与境外势力无任何可疑联系。
2. 他主要接触的灰色渠道人员，经查实，背后是滦州县革委会默许操控的，用于在计划外调剂物资的假黑市人员。
3. 杨术旺通过修复车辆等活动，确实获得了大笔资金，但是其个人生活极其简朴，资金去向成谜，初步判断可能用于其技术研究的隐性消耗（购买稀有材料、工具等）。
4. 他所展现出的技术，虽然来源不明，但截至目前，所有成果均用于解决国内实际生产困难，并取得了显着成效，未发现任何危害性。
基于以上判断，军方高层给出了一个让安志春有些意外的指示：
【此人暂不调动，留在滦州县。】
指示进一步明确：【既然杨术旺喜欢折腾，也有能力折腾，那就让他继续在滦州县这个试验场里折腾。军方不会直接干预，但是会通过安志春这个窗口，对他进行持续的、严密的观察和评估。】
更重要的是，指示中包含了这样一个策略：【可将部分非核心，但是困扰我方已久的科研难题，以适当方式，泄露或求助于他，观察其解决思路与能力边界。】
这简直是把杨术旺当成了一个活的、高效的、自带神秘知识库的超级技术顾问来用了！
安志春接到这个指示，心情复杂难言。他一方面为不用再纠结于挖人而松了口气；另一方面，却又为杨术旺那深不可测，来历不明的能力感到更加不安。
将这样一个变量长期放在地方上，真的安全吗？
但是，他只能服从命令。
从此，安志春对杨术旺的态度，发生了一种微妙的转变。
他不再试图去探究杨术旺知识的源头，也不再执着于将他纳入体制。开始更加有目的地与杨术旺进行技术交流，偶尔会不经意地提起研究所遇到的一些棘手难题，比如某种特殊环境下的密封材料老化过快、某种微型传感器的信号稳定性问题等等。
而杨术旺，似乎也并未察觉这背后的深意。
对于安志春提出的问题，他大多会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沉思之后，往往能给出一些极具启发性的，另辟蹊径的解决方向。
虽然其中很多想法受限于当前材料和工艺无法立刻实现，但是其思路本身，就足以让安志春和背后的研究所受益匪浅。
滦州县，这个偏僻的北方小城，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一个特殊人才的观测站和技术外脑。
杨术旺依旧沉浸在他的技术世界里，为了他的电机、他的电池、他给小侄女的玩具车，也为了那些偶尔从安志春那里听来的，让他觉得有点意思的难题而忙碌着。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他所展现出的每一分超越常理的能力，都在一双来自更高层面的、冷静而审慎的眼睛注视之下。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反正，杨术旺觉得目前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