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振国和林慧的想象中,女儿这大半年过的,那是“地狱”般的日子。
东北,深山,老林。
这几个词连在一起,脑子里浮现出的画面,无非就是:四面漏风的茅草屋,黑乎乎的土炕,永远吃不饱的苞米面糊糊,还有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绝望。
来之前,林慧甚至偷偷在行李里塞了整整十斤挂面和两大罐猪油。
她怕啊。
怕闺女饿瘦了,怕闺女遭罪。
可当他们真正踏进这座位于村东头的四合院时,这两位见过大世面的高级知识分子,彻底傻眼了。
这……是贫困山区?
脚下踩着的,不是泥泞的烂泥塘,而是铺得平平整整、甚至还透着股子清凉劲儿的青石板。
院墙高耸,全是用上好的青砖砌成的,那气派,比他们在上海住的小洋楼也不遑多让。
更让他们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院子里的那片“景色”。
正值初秋。
院子左边,是一架爬满了黄瓜和豆角的藤架,硕果累累,透着股子喜人的丰收劲儿。
而右边,则是一片精心打理过的花圃。
波斯菊、指甲花、还有几株不知道从山上哪里移栽下来的野百合,开得正艳。
风一吹,花香混着泥土的芬芳,直往鼻子里钻。
“这……”
林慧愣愣地看着那片花圃,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太熟悉这种风格了。
这就是晚萤的手笔。
在上海的时候,女儿就最喜欢侍弄这些花花草草。
她本以为,到了这种穷乡僻壤,女儿那点“小资情调”早就被生活的重担给磨没了。
可谁能想到?
在这个粗犷的猎户家里,竟然还保留着这么一方属于女儿的“秘密花园”!
“老苏,你看……”
林慧拽了拽丈夫的袖子,声音哽咽。
“他……他对晚萤,是真的好。”
若不是真心疼爱,哪个大老爷们儿愿意在自家院子里,给媳妇腾出地儿来种这些“不能吃不能喝”的玩意儿?
苏振国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没说话。
但那双锐利的眸子里,原本的审视和挑剔,已经悄悄消散了大半。
他是个工程师,看东西讲究逻辑和细节。
这院子,不仅仅是漂亮。
更重要的是——
整洁,有序,且富足。
角落里的柴火垛,堆得像城墙一样整齐;屋檐下挂着的腊肉和风干野鸡,密密麻麻,油光锃亮,散发着诱人的咸香。
这哪里是遭罪?
这分明就是地主老财才有的日子!
“爸,妈,这边是林山的‘宝贝’。”
苏晚萤挽着母亲的胳膊,脸上带着一丝小小的炫耀,领着二老往后院走。
刚一转过屋角。
一阵低沉而密集的“嗡嗡”声,便扑面而来。
苏振国抬头一看,瞳孔猛地一缩!
只见后院向阳的坡地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几十个木箱子。
成千上万只蜜蜂,像是一支纪律严明的金色军队,在阳光下忙碌地穿梭。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甜香。
“这是……”苏振国震惊了,“养蜂场?”
“对!”苏晚萤笑着点头,“这是林山带着村里人搞的‘养蜂合作社’。现在的蜂蜜,不仅在县里卖疯了,连市里的供销社都来抢货呢!”
“合作社?”
苏振国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
他原以为,这个女婿只是个有些蛮力的猎夫,顶多也就是靠着打猎能混口饭吃。
可眼前的这一切,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这需要技术,需要管理,更需要……
眼光和格局!
就在这时,院墙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林厂长!林厂长在家吗?”
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村民,探头探脑地出现在门口。
他们手里提着鸡蛋,挎着篮子,脸上堆满了真诚而热情的笑容。
看到院子里的陌生人,他们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一个个眼睛瞪得溜圆。
“哎呀!这就是嫂子的爹娘吧?”
“稀客!真是稀客啊!”
一个大婶热情地冲了进来,把一篮子鸡蛋往地上一放,大嗓门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大兄弟,大妹子!你们可算是来了!”
“你们可是生了个好闺女啊!更是给我们红松屯,送来了一个好媳妇!”
“要不是山子和晚萤,我们这帮穷哈哈,哪能过上现在这种好日子?”
“就是就是!”旁边的汉子也附和道,“山子那就是我们全村的主心骨!咱们现在能吃上肉,全靠山子带着干!”
“这孩子仁义!有本事!是个干大事的料!”
村民们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
话里话外,全是感激,全是崇拜。
那不是装出来的。
那是发自肺腑的,对一个真正强者的敬畏和拥戴。
苏振国和林慧站在那里,听着这些朴实得有些粗糙的赞美,心里的震撼,简直比刚才看到那片养蜂场还要强烈!
他们也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
他们太清楚,在农村,想要让这帮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汉子服气,有多难。
而林山,这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子。
竟然真的做到了!
他不仅是这个家的顶梁柱。
他更是这整个红松屯的……
天!
“咳咳……”
一直站在旁边当“背景板”的林山,终于忍不住了。
他被夸得老脸通红,尤其是那身大红棉袄,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扎眼。
“各位叔伯婶子,今儿家里来客了,改天……改天咱们再聊哈!”
他一边说着,一边笨拙地拱手作揖,好不容易才把这群热情的“粉丝”给送走。
院子里,终于重新安静了下来。
林山转过身,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
他看着站在面前的岳父岳母。
那身红棉袄虽然土气,但他挺得笔直的腰杆,和那双黑白分明、坦坦荡荡的眼睛,却让他整个人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精气神。
那是男人的自信。
也是强者的底气。
苏振国看着他。
这一次,他的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挑剔,也没有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几分欣赏,又带着几分……
“重新认识”的郑重。
他缓缓地走上前,伸出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声音虽然还有些干涩,但却多了一份郑重其事的味道。
“你……就是林山?”
林山深吸了一口气。
他不卑不亢地迎着苏振国的目光,点了点头。
声音沉稳,掷地有声。
“是。”
“爸,我是林山。”
“晚萤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