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星殿主厅，灯火通明，阵法隔绝内外。魏公负手立于巨大的瀚海星图前，眉头紧锁，目光死死盯着星图东南角，那标记着归墟海眼区域的、此刻正不断闪烁着暗红色警示光芒的坐标。北辰真人、凌霜长老、魂幽老人以及数名负责监控阵法的星宫高阶执事，皆肃立一旁，脸色一个比一个凝重。
林玄的身影无声出现在厅内，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林道友，你来得正好。”魏公转身，苍老的脸上带着一丝罕见的焦躁，他指向星图，“就在半个时辰前，归墟海眼深层监控阵法传回异常波动，强度不大，但……性质极其特殊。”
一名星宫执事立刻上前，双手捧着一枚正散发着微光、内部光影流动的记录晶石，恭敬道：“林供奉，这是‘深海谛听阵’捕捉到的能量波纹记录。异常波动共三次，每次持续约三息，间隔不规则。其频率与能量特征……与我们之前记录的、赵元公子体内魔种活跃时散发的‘共鸣波动’，相似度超过八成！而且……”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干涩：“而且，这三次波动并非杂乱无章。根据阵法回溯推演，其源头似乎并非固定于海眼某处，而是……在移动！虽然移动范围很小，速度极慢，但确实在……向着海眼更深处、我们之前标记的‘能量脉络’最密集的‘盲区’方向……缓慢位移！”
移动？向着“畸变核心”可能所在的更深处盲区？
林玄眼神一凝，接过记录晶石，混沌劫瞳微光闪烁，直接“读取”其中信息。晶石内的能量波纹图景，在他眼中化为更加直观的、关于“存在”与“异常”的图谱。那三次微弱的暗紫色波纹，如同黑夜中一闪而过的毒蛇信子，虽然短暂，却带着与赵元识海中魔种同源的、令人厌恶的“活性”与“目的性”。
“是‘畸变核心’在主动‘召唤’或‘牵引’？”凌霜长老声音冰寒，“还是……赵元体内魔种的治疗过程，刺激了它，使其产生了某种‘回应’或‘警惕’？”
魂幽老人捋着胡须，面色阴沉：“更麻烦的是它在移动……虽然慢，但这意味着我们对它的位置判断可能已经过时。而且，它若真能缓慢移动，是否也意味着……它具备一定的‘行动力’或‘趋利避害’的本能？甚至，它是否在……‘躲避’我们的探查，或者……在‘寻找’更合适的‘位置’？”
这个推测让所有人背脊发凉。一个拥有原始意志、在缓慢成长、并能轻微移动的“活体污染中枢”，其威胁性与不可控性，将远超一个固定不动的污染源！
林玄放下晶石，沉默片刻，缓缓道：“治疗过程中，最后阶段，我曾感应到一丝极其隐晦的跨空间悸动，来自赵元识海深处，指向海眼方向。虽被及时隔绝，但可能已被对方‘感知’。此次监控到的异动，时间上与治疗结束大致吻合，很可能就是那‘畸变核心’对魔种被触动后产生的‘反应’。”
他看向魏公：“它可能将赵元体内魔种的净化过程，视为一种‘威胁’或‘挑衅’。此次微弱移动与主动散发同源波动，或许是试探，或许是警告，也或许……是在尝试重新建立或加强某种联系。”
魏公深吸一口气：“也就是说，我们净化魔种的行动，不仅关乎赵元一人安危，更可能直接刺激到海眼深处那个最大的隐患？”
“互为因果。”林玄点头，“魔种不除，赵元危矣，且其作为‘子体’或‘信标’，随时可能被核心利用，引发更大灾祸。但净化魔种，又可能惊动核心，加速其异动或催生未知变故。两难之局。”
厅内一片沉寂。无形的压力如同深海之水，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难道……只能暂时停止对赵元的治疗？”一名星宫执事忍不住低声道。
“不可。”北辰真人立刻否决，“赵元小友体内魔种已与元婴深度纠缠，拖延下去，侵蚀只会更深，届时更难处理，且其自发引动核心的风险也会越来越大。更何况，若因惧怕惊动核心而裹足不前，岂不是正中了魔渊下怀？他们将这魔种植入，恐怕也正是算准了我们会投鼠忌器！”
“北辰长老所言极是。”凌霜长老冷声道，“魔渊以阴谋诡计见长，我们若步步退缩，只会让其得寸进尺。当务之急，是在继续治疗赵元的同时，加强对海眼异动的监控与应对准备。既然那东西可能会动，我们就要有能‘盯死’它、甚至在必要时‘限制’它移动的手段！”
魏公眼中厉色一闪：“凌霜长老说得对！传令：一，所有监控阵法功率提升至最高，重点监测海眼深层能量脉络变化与任何异常移动轨迹，不惜灵石损耗！二，调集星宫与皇朝工部最好的阵法宗师，研究在已知‘能量脉络’节点布设‘空间锚定’或‘能量迟滞’阵法的可行性，不求困死，只求迟滞其移动，为我们争取反应时间！三，加快对‘辰粹’碎片净化之力的研究，寻找更高效、对赵元损伤更小的净化方案，同时……准备备用方案。”
他看向林玄，沉声道：“林道友，赵元的治疗不能停，但需调整策略。是否可加快进度？或者在净化外围触须的同时，尝试以混沌劫力布设更精妙的‘信息隔离’或‘感知欺骗’禁制，尽量减少治疗过程对核心的刺激？”
林玄沉吟：“加快进度，赵元承受的痛苦与风险会大增，需看他自身意志与恢复情况。至于隔离与欺骗……可以尝试。魔种与核心的联系基于同源共鸣与某种‘契约’残留，我或可以混沌劫力模拟部分扭曲、混乱的‘杂波’，干扰其信息传递的纯净度。但这需要极其精细的控制，且效果未知。”
“无论如何，必须一试！”魏公决断道，“林道友，赵元那边，就全权拜托你了。需要任何资源、人手，随时开口。海眼监控与反制布置，由老夫与北辰、凌霜负责。魂幽道友，还请继续研究魔种特性与净化之道。”
众人领命，各自匆匆离去，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将至的紧张感。
林玄回到侧殿时，赵元仍在沉睡，但气息比之前平稳了许多，眉心那暗紫印记的闪烁频率也降低了一些。第一次治疗的痛苦与消耗是巨大的，但也如同烈火淬炼，让他的身体与神魂在极限后得到了一丝巩固。
林玄没有立刻唤醒他，而是在榻边盘膝坐下，再次闭目推演。脑海中，关于魔种、核心、混沌劫力、星辰净化之力的种种信息飞速流转、碰撞。他在寻找一种既能高效净化魔种外围、又能最大限度“屏蔽”治疗波动的精细方案。
约莫两个时辰后，赵元悠悠转醒。
这一次，他眼中少了许多迷茫与痛苦，多了几分经历磨难后的沉静与锐利。身体的虚弱感依旧强烈，元婴的裂痕与识海的沉重也未曾消失，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对寂灭剑意与星辰之力的掌控，以及内视的清晰度，都比治疗前提升了一截。那种如附骨之疽的“寄生感”也略有减轻。
“感觉如何？”林玄的声音响起。
赵元挣扎着坐起，虽然动作依旧迟缓吃力，但比之前好了太多。“回前辈，感觉……清醒了许多，体内力量运转也顺畅了一些，只是依旧虚弱。那魔种……似乎安静了些？”
“外围部分触须被净化，其活跃度暂时受到抑制。”林玄颔首，“但核心未动，隐患仍在。而且……”他将监控到海眼异动以及可能与治疗有关的情况，简要告知了赵元。
赵元听完，脸色微变，但并无太多惊慌，反而露出一丝苦笑：“果然……晚辈就是个麻烦源头。”
“是魔渊将你变成了麻烦源头。”林玄纠正道，“现在，我们需要将麻烦，转化为机会。”他将调整后的治疗思路告知赵元——在继续净化外围触须的同时，尝试以混沌劫力布设干扰，减少对海眼核心的刺激，但这也意味着治疗过程对心神控制的要求会更高，风险也可能增加。
“你可愿意尝试？”林玄问。
赵元没有丝毫犹豫，目光坚定：“愿意！晚辈已拖累同盟太多，若能以此身为饵，寻得那怪物破绽，纵是魂飞魄散，亦在所不惜！更何况，前辈并非让晚辈送死，而是寻一线生机。晚辈定当竭尽全力，配合前辈！”
看着赵元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意，林玄微微点头：“很好。你先调息，将状态调整至最佳。一个时辰后，开始第二次治疗。此次，我会尝试在你识海魔种外围，布下一层混沌‘迷障’，需你以剑意配合稳固。过程或有不适，务必忍耐。”
“是！”
赵元立刻闭目凝神，开始全力调息。他知道，接下来的挑战，将比第一次更加艰难。
一个时辰，在紧张的等待中过去。
第二次治疗开始。
这一次，林玄的动作更加精细。他右手食指指尖，凝聚出一缕极其纤细、却蕴含着复杂变幻道韵的灰蒙蒙气流，缓缓点向赵元眉心。与此同时，左手“辰粹”碎片的净化之力也同步注入，但节奏与频率被控制得更加微妙。
赵元屏息凝神，引导着自身寂灭剑意与星辰之力，如同最忠诚的卫士，守护在元婴核心与关键记忆区域周围，同时分出一部分心神，主动“迎接”那缕点向眉心的混沌气流。
当混沌气流触及识海边缘的刹那，赵元感到一阵奇异的“晕眩”与“失重感”，仿佛识海的边界被短暂地扭曲、拉伸。紧接着，那缕混沌气流化作无数更加细微的、如同烟雾般的灰色丝线，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并非攻击魔种，而是如同织网般，在魔种周围那些尚未被净化的暗紫色“触须”与外部能量、信息交换的“通道”上，覆盖上一层薄薄的、不断变幻扭曲的“薄膜”。
这层“混沌迷障”并不坚固，其作用也非隔绝（完全隔绝反而可能引发魔种激烈反扑），而是“干扰”与“混淆”。它会让魔种向外散发的共鸣信号变得模糊、扭曲、充满“杂音”，同时也会让外部（尤其是海眼核心方向）传递来的任何试探性或牵引性波动，在穿过这层迷障时发生不可预测的偏折与衰减。
布设“混沌迷障”的过程，对赵元而言是另一种煎熬。那并非直接的痛苦，而是一种灵魂被无形之手反复揉捏、感知被强行扭曲的怪异与不适，仿佛喝醉了酒，又仿佛置身于光怪陆离的万花筒中，心神极易涣散。他必须时刻紧守剑心，以寂灭之意定住神魂核心，以星辰之力维持感知的基准坐标，才能勉强保持清醒，配合林玄完成这精细至极的“手术”。
时间一点点过去。
林玄的额头也罕见地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种精细到微观层面的混沌之力操控，对心神的消耗巨大。
终于，当最后一缕混沌丝线归位，那层笼罩在魔种外围关键区域的、薄如蝉翼却变幻莫测的“迷障”初步成型。
“凝神，固守！我要开始净化下一处触须了！”林玄低喝一声，左手“辰粹”碎片的净化之光，如同经过精密计算的水流，绕过“混沌迷障”的某些特定“孔隙”，精准地射向一条距离魔种核心稍远、但相对粗壮的暗紫触须！
有了“混沌迷障”的缓冲，这一次，魔种的反噬似乎迟钝了半拍，强度也有所减弱。赵元感受到的痛苦虽然依旧剧烈，但幻象的冲击与邪念的侵蚀却明显变得杂乱、分散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集中而锐利。
他咬紧牙关，引导着净化之力与自身剑意，配合林玄的混沌劫力，再次开始了缓慢而坚定的“切割”与“灼烧”……
治疗，在一种相对“平稳”却依旧艰难的状态下，继续推进。
而与此同时，在归墟海眼那无尽的黑暗深渊之中。
那团粘稠的、闪烁着暗金与暗紫星芒的“流体”，在“空洞”中缓缓蠕动着。那微弱的、冰冷的原始意志，似乎因为失去了某个预期的“清晰信号”而显得有些……“困惑”？它那无形无质的“感知”，扫过周围那些连接着它的、如同神经网络般的暗红暗紫脉络。
来自上方某个“子体”的共鸣波动，变得……模糊了？断断续续？仿佛隔了一层不断晃动的水面。
它尝试着再次散发出一丝微弱的牵引波动，但反馈回来的信息更加混乱，难以解析。
一种本能的、对“失控”与“异常”的不安与……隐隐的愤怒，在这冰冷的意志中滋生。
它那庞大的、缓慢“流动”的躯体，似乎更加明确地，朝着某个被它本能认定为更“安全”、能量更“浓郁”的深处盲区方向，极其轻微地……又“挪动”了一丝。
而在它那粘稠“流体”的最深处，某个被层层污秽星煞与血怨包裹的、仿佛胚胎般的东西，似乎也因为外界的“干扰”与“不安”，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
监控阵法上，代表其位置的光点，再次发生了难以察觉的偏移。
风暴，正在最深的海底，无声地积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