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内,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冰。
那张染血的符纸,就那么静静地躺在桌上,上面的三足乌鸦图案,像一只嘲弄的眼睛,注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李副将的咆哮还在回响,他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冷青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李副将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她心上。
十个弟兄。
因为她,全完了。
她引以为傲的、能够证明自己价值的“幻羽阵”,成了催命符。
她不是助力,她是灾星。
这份认知,比任何刀刃都要锋利,将她刚刚用暖意和希望筑起的防线,切割得支离破碎。
她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夜祁没有去看任何人。
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拿起那张符纸,迈开长腿,走到议事厅中央的火盆旁。
松手。
那张浸透了亲兵鲜血的符纸,飘飘摇摇地落入炭火之中。
“呼”的一声,朱砂与符纸瞬间被橘红色的火焰吞噬,化作一缕带着诡异香气的青烟,袅袅升起,最后消散于无形。
“邻省这点上不得台面的把戏,还没资格在我的议事厅里,脏了我的地方。”
他的声音平静,却让咆哮的李副将瞬间噤声,脸上的横肉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夜祁缓缓转身,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将领。
“传我命令。”
“全军备战,进入一级戒备。”
“赵参谋,你留守督府,总揽全局。城防事务,分毫不许出差错。”
“李副将,”
他点了李副将的名字,后者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你率一千人,即刻前往南边芦苇荡,加固防线,但许败不许胜,拖住敌人即可。”
命令一条条下达,清晰,果决,没有半分因突袭而产生的慌乱。
最后,他扣上了军装最上面的一颗风纪扣,动作一丝不苟。
“其余人,随我出征。亲卫营三千精锐,即刻在东城门外集结。”
“督军!”
赵参谋大惊失色,
“您要亲自带队?不可!您是全军主帅,万万不可亲身犯险!”
“我的兵,死在了天津卫的家门口。这笔账,我亲自去讨。”
夜祁丢下这句话,再不看众人一眼,径直朝着门口走去。
议事厅里的将领们,被他身上那股山雨欲来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
他要亲自上战场!
这位督军,要用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回应敌人的挑衅。
冷青璃看着他即将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他要去打仗了。
为了那些死去的士兵,也为了……她这个“祸根”。
就在她以为他会就这么离开时,走到门口的夜祁,却停住了脚步。
他没有回头。
“冷青璃,跟我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穿透了所有杂音,清晰地传到她的耳中。
他没有叫她“冷小姐”,而是直呼了她的全名。
冷青璃浑身一震,下意识地抬起头,却只能看到他挺拔如松的背影。
在满厅将领错愕的注视下,她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不受控制地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长长的走廊。
夜骁不知何时已经等在外面,他默默地跟在两人身后,隔开了所有探究的视线。
夜祁没有带她回书房,也没有去梧桐楼,而是停在了通往后院的一处僻静角落。
这里有一株高大的雪松,挡住了主路上窥探的视线。
他终于转过身。
冷青璃低着头,不敢看他。
她觉得自己身上沾满了血腥和罪孽,无颜面对这个即将为她去厮杀的男人。
“抬头。”
命令式的语气,不容拒绝。
她缓缓抬起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我此去,是为护天津卫。”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咬得极重。
“也是为护你。”
轰的一声,冷青璃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他全都知道。
他知道李副将的话对她伤害有多深,知道她此刻正背负着怎样的自责与绝望。
所以,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她带了出来,只为告诉她这一句话。
他不是在安慰她,他是在宣告。
宣告他的目的,宣告他的决心。
“你在督府安心待着。”
夜祁的声音压低了些许,
“碧梧会守着你。夜骁也会留下一队人。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督府一步。”
“可是……”
冷青璃的嗓子干涩沙哑,
“阵法……被破了,我……”
“那不是你的错。”
夜祁打断了她,
“是我轻敌了。没想到他们会请来东洋的杂碎。”
他伸出手,冷青璃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下。
他的手停在半空,随即,他用那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肩膀。
“守好这里。”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她从未听过的郑重,
“等我回来。”
说完,他便要转身。
“等等!”
冷青璃冲动地喊了一声。
夜祁的脚步顿住。
“如果……如果督府里有危险,我该怎么通知你?”
她仰着脸,急切地问。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信号太慢,电话线随时可能被切断。
夜祁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
“你的力量,能控制方向吗?”
他问。
冷青璃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重重点头:
“可以。”
“若有万分紧急之事,对着北方的天空,连续释放三次你的力量。”
夜祁的视线落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我能感觉到。”
他身上的镇魂玉,会是他们之间最隐秘、最快捷的信使。
冷青璃的心,因为这个只有他们两人知晓的秘密约定,而剧烈地跳动起来。
夜祁没有再多言,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他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只留下一阵猎猎作响的风。
……
半小时后。
天津卫东城门大开。
三千名头戴钢盔、身穿土黄色军装的亲卫营士兵,排着整齐的队列,肃立在城门内外。
萧杀之气,直冲云霄。
“驾——!”
一声清喝。
夜祁身披玄色铁甲,手持一杆丈八长的破阵长枪,一马当先,从城门内疾驰而出。
他身后,是数十名同样骑着高头大马的亲卫。
战马的铁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雷鸣般的巨响。
“督军威武!”
“督军威武!”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三千将士瞬间热血沸腾,齐声怒吼。
声浪排山倒海,震得城楼上的砖石都簌簌作响。
夜祁没有回头,只是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长枪。
“出发!”
一声令下,三千大军如开闸的猛虎,卷起漫天尘土,朝着东郊的鹰嘴崖方向,奔腾而去。
城楼之上,冷青璃扶着冰冷的墙垛,遥遥望着那支远去的军队,望着那个一马当先的背影,直到他彻底汇入滚滚烟尘之中。
风沙弥漫的东郊外,一场血战,已然拉开序幕。
邻省的先头部队,仗着有阴阳师破阵,已经成功在鹰嘴崖边缘地带站稳了脚跟,正准备对第二道防线发起进攻。
可他们没想到,天津卫的援军,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
当夜祁率领的三千精锐如一把尖刀,狠狠扎进他们侧翼的时候,敌军的指挥官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轰!”
一颗炮弹在敌军阵地中炸开,泥土和残肢断臂被高高掀起。
“杀!”
夜祁一马当先,冲在最前。
他手中的长枪,仿佛一条择人而噬的黑龙。
一名企图阻拦他的敌军军官,话还未出口,就被他一枪洞穿了喉咙,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道带得飞了起来,重重摔在地上。
鲜血,瞬间染红了夜祁的枪尖。
“督军冲上去了!”
“弟兄们,跟着督军,杀光这帮杂碎!”
亲兵们看到他们的统帅身先士卒,悍不畏死,所有人的血性都被彻底点燃。
他们发出震天的咆哮,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如潮水般涌向惊慌失措的敌军。
一时间,枪声、炮声、刀剑入肉声、临死的惨叫声,在广阔的崖上空交织成一片死亡的乐章。
夜祁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敌人的指挥部。
他长枪挥舞,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只有最简单、最直接的刺、挑、扫。
每一枪,都必然带走一条性命。
他就像一尊从地狱里杀出来的阎罗,冷酷,无情,所向披靡。
敌军的阵线,在他的冲击下,开始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崩溃。
就在他再次一枪将一名敌人挑飞之时,他的动作猛然一顿。
在前方混乱的敌军后方,一片乱石丛中,他看到了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的狩衣,头戴高帽,手里拿着一把白色的折扇,正远远地望着他。
那身装扮,和逃回来的亲兵描述的,一模一样。
东洋阴阳师!
那阴阳师似乎察觉到了夜祁的注视,他缓缓举起手中的折扇,对着夜祁的方向,遥遥一晃。
一个无声的,挑衅的动作。
夜祁双眼微眯,一股比战场上的硝烟更浓烈的杀气,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他调转马头,长枪的枪尖,直指那个藏在乱石堆中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