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
冷得像刀。
割在脸上，生疼。
山路蜿蜒，像一条垂死的巨蟒，匍匐在黢黑的山岭间。月光被浓云吞没，只有零星几点星光，吝啬地洒下些许微光，照出脚下坎坷的碎石和深不见底的悬崖。
三匹马，喷着白气，蹄声急促而凌乱，在死寂的山谷里激起空洞的回响。
韦小宝冲在最前，身子几乎伏在马背上，官帽早已不知丢在哪里，头发被风吹得散乱，黏在汗湿的额角。他脸色苍白，嘴唇紧抿，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像黑暗中觅食的野狼，警惕地扫视着前方的每一个弯道，每一片可疑的阴影。
双儿紧紧跟在他左后方，短剑已然出鞘，横在鞍前，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背上那道被刀风划破的伤口，虽经简单包扎，依旧随着马背的颠簸传来阵阵刺痛。阿珂在右翼，白衣在夜色中分外显眼，却也沾上了点点泥污和暗红的血渍。她握缰的手很稳，清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蹙的眉宇间，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凝重。
离开清凉寺还不到两个时辰。
却仿佛过了两年。
身后的山路，是用血铺成的。
第一波袭击，发生在下山不到五里的隘口。十几个黑衣蒙面的刀客，像从地底钻出来一样，无声无息地封住了去路。出手狠辣，配合默契，完全是军队剿杀的手法，绝非普通江湖匪类。韦小宝甚至没来得及问话，淬毒的弩箭就已到了面前！
是康亲王的人？还是吴三桂早已布下的另一重杀棋？
来不及细想！飞刀出手！快如闪电！
“嗤！嗤！嗤！”
三把飞刀，如同索命的毒蛇，精准地钻入三名冲在最前刀手的咽喉！血花在夜色中爆开，短暂而绚烂。趁着对方一滞的瞬间，韦小宝已从马背上掠起，神行百变身法展开，如鬼魅般切入敌群！双儿和阿珂双剑齐出，剑光如匹练，瞬间绞杀两人！
战斗短暂而激烈。这群杀手训练有素，悍不畏死。但韦小宝的飞刀太快，太刁！专取咽喉、心口、手腕要害！他的身法更是诡异莫测，在刀光剑影中穿梭，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致命攻击。双儿的剑灵动狠辣，专攻下盘关节；阿珂的剑法则大气磅礴，每一剑都带着森然剑气，逼得敌人无法近身。
最终，丢下七八具尸体，剩余杀手唿哨一声，退入密林，消失得无影无踪。
来不及喘息，掩埋尸体，三人继续打马狂奔。
然而，杀戮才刚刚开始。
第二波袭击，在一个狭窄的山谷。这次，是伪装成山贼的骑兵！约二十骑，马术精湛，弓箭娴熟，冲锋起来如同一堵移动的墙！他们口中呼喝着剪径的黑话，但进退之间，分明是军中战阵的章法！是某个藩王的私兵？还是边军被买通的悍卒？
“散开！”韦小宝厉声大喝！
三人瞬间散入山谷两侧的乱石和树林。马匹成了累赘，被箭雨射成了刺猬。韦小宝凭借神行百变，在巨石间弹射腾挪，飞刀成了唯一的远程武器！他不再追求一击毙命，而是专射马腿，射人手腕！战马悲鸣倒地，骑士摔落，阵型大乱！
双儿和阿珂借助地形，与落马的骑士近身搏杀。树林和乱石限制了骑兵的冲击，却成了轻功高手最好的舞台。这一战，更加艰苦。敌人个体武功或许不高，但仗着人多和悍勇，死战不退！韦小宝的手臂因频繁发力而酸麻。阿珂为了替韦小宝挡开一支冷箭，肩头被刀锋划开一道血口。双儿更是被一名悍匪的链子锤扫中腰肋，虽未重伤，却也气血翻涌，嘴角渗出血丝。
苦战近半个时辰，才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韦小宝几次精准的飞刀狙杀头目，将这群“山贼”击溃。
此刻，三人已是强弩之末。马没了，只能靠双腿在山岭间跋涉。身上的干粮和清水在混战中丢失大半，伤口简单处理，但疼痛和疲惫，像潮水般一阵阵涌上来。
韦小宝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里像有火在烧。他回头看了一眼双儿和阿珂，她们脸色都不好看，呼吸粗重。尤其是阿珂，肩头的伤虽不深，但失血加上劳累，让她原本就白皙的脸更无血色。
“妈的……没完没了……”韦小宝骂了一句，声音沙哑。这哪里是归途？分明是通往阎王殿的黄泉路！每一处山弯，每一片树林，都可能藏着致命的杀机。康亲王、吴三桂、青鸾叛徒、还有那些闻着腥味来的江湖黑道……仿佛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韦小宝怀里揣着烫手的山芋，都想扑上来咬一口！
他摸了摸怀里那本硬邦邦的经书，心里没有半分得到宝物的喜悦，只有无尽的烦躁和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把他压垮的危机感。行痴老皇帝的话，九难师太的托付，此刻想来，更像是一种诅咒。
“公子，前面有片林子，可以稍作歇息。”双儿指着前方一片黑压压的松林，低声道。她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韦小宝点点头：“好，进去歇口气，处理下伤口。”
三人加快脚步，钻进松林。林中比外面更暗，松针的味道混合着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他们找到一处背风的大石后，背靠背坐下，警惕地听着周围的动静。
死寂。只有风吹过松林的呜咽声。
韦小宝掏出水囊，晃了晃，只剩下最后几口。他递给双儿：“双儿，你先喝点。”
双儿摇摇头：“公子，你喝吧，我不渴。”
韦小宝又递给阿珂。阿珂看了他一眼，也没接，只是淡淡道：“你内力消耗大，你喝。”
韦小宝心里一暖，又有些发酸。他仰头灌了一小口，清凉的水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灼痛感。他将水囊塞好，珍重地放回怀里。这点水，是救命的。
他拿出金疮药，先帮双儿处理腰肋的伤。伤口青紫了一片，好在骨头没断。他又看向阿珂：“阿珂姑娘，你的伤……”
“无妨，皮外伤。”阿珂自己撕开肩头的衣服，露出雪白的肌肤上一道寸许长的伤口，血已凝固。她接过金疮药，默默撒上，动作利落，眉头都没皱一下。
韦小宝看着她清冷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这一路并肩作战，生死与共，他见识了这个清冷女子的坚韧和强大的武力。她的话依旧不多，但那双原本淡漠的眸子里，似乎多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是信任？还是……别的？
他忽然想起刚才混战中，一名杀手从背后偷袭他，他正全力应对前面两人，眼看就要中招，是一道白色的身影如电般闪至，剑光一闪，将那杀手刺了个对穿。是阿珂。她甚至没看他一眼，就又杀向了别处。
那种被保护、被并肩作战的感觉，很陌生，却让他心里某个地方，微微触动。
“看什么？”阿珂忽然转过头，清冷的目光扫过他。
韦小宝吓了一跳，连忙移开视线，讪讪道：“没……没什么，看这林子……黑得很，嘿嘿。”
阿珂没再理他，包扎好伤口，整理好衣衫，又恢复了那副拒人千里的冰冷模样。
双儿看着两人，嘴角微微弯了一下，又很快隐去。
短暂的休息，无法驱散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紧张。韦小宝靠在石头上，闭上眼睛，努力调息。内力消耗太大了，飞刀绝技虽然厉害，但对内力和精神的消耗极为惊人。尤其是连续恶战，他感觉丹田气海空空荡荡，经脉隐隐作痛。
神行百变……飞刀……
他的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想刚才战斗的每一个细节。飞刀出手的角度、力度、时机；神行百变步法的转换、闪避、突进……那些生死一线的瞬间，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记忆里。
以前用飞刀，多是偷袭、暗算，讲究个出其不意。如今正面搏杀，面对潮水般的敌人，飞刀不仅要准，要快，更要狠！要有一种一往无前、斩断一切的决绝！
而神行百变，也不仅仅是用来逃命的。在刀光剑影中，那诡异的步法，是闪转腾挪、寻找战机、躲避杀招的关键！步法与飞刀，若能完美结合……
他下意识地并指如刀，在空中虚划。速度……角度……轨迹……如何才能更快？更刁？更让人防不胜防？
他想起了苏荃教他武功时说过的话：“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但快，不是瞎快，要快在点上，快在对手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时。”
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破绽！
韦小宝眼睛猛地睁开！一道灵光如闪电般划过脑海！
藏刀隐鳞！气息内敛，不动如山，如神龙潜渊，让对手无从察觉杀机所在！
出刀见爪！动如雷霆！将全身精气神集中于一点，于刹那爆发，如龙探爪，一击必杀！
但……如果……如果不是一击呢？
他的手指再次虚划，这一次，轨迹不再是直线，而是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如同……神龙摆尾？不，更像水中的游鱼，灵动而不可捉摸！
回刀破浪？不，还不够！不是回旋，是变化！是让飞刀在出手后，依旧能根据对手的反应，做出细微的调整！如同……拥有生命一般？
这个念头让他心跳加速！可能吗？飞刀离手，如何控制？
内力！是了！是内力！苏荃说过，内力修炼到高深境界，可以隔空摄物，甚至以气驭剑！他虽然还差得远，但能否在飞刀离手的瞬间，将一丝内力附于其上，稍稍影响它的轨迹？哪怕只是偏转一寸，在高手相争中，可能就是生与死的区别！
还有速度！震刀撼岳，讲究力道刚劲，可速度难免受影响。若是将部分刚劲化为纯粹的推动之力，追求极致的速度呢？如同流星坠地，一往无前！
坠刀碎星！
一个个招式名称在他心中流淌，不再是死板的套路，而是化为了生死搏杀中灵光乍现的体悟。他仿佛触摸到了一扇新的大门，门后，是一个更加广阔、也更加凶险的武学天地。
“有人！”阿珂突然低喝一声，长剑瞬间出鞘半寸！
韦小宝和双儿猛地惊醒！侧耳倾听。
风中，传来极其细微的、衣袂掠空的声音！不止一人！正从三个方向，悄无声息地向他们藏身之处合围而来！
速度极快！是高手！
韦小宝瞳孔骤缩！刚有的一点明悟瞬间被冰冷的杀机取代。他缓缓站起身，剩下的几把飞滑入袖中，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归途劫重重。
这劫，看来是渡不完了。
但这一次，他眼中除了警惕和疲惫，还多了一丝……跃跃欲试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