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
惨白的天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和未歇的雨幕,照亮了破庙内的一片狼藉。血腥味混合着潮湿的霉味,萦绕不去。
茅十八靠在斑驳的墙壁上,脸色因失血而愈发苍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嘶声。但他握刀的手依旧稳定,眼神灼灼地盯着韦小宝。
韦小宝在殿内焦躁地踱步,像一头被困的幼兽。他手里紧紧攥着那面沉甸甸的金牌和建宁公主那枚温润的玉佩,脑子飞快地转动,将那个胆大包天的计划一遍遍推演。
“茅大哥,”他猛地停下脚步,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你伤势太重,不能乱动。就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茅十八眼睛一瞪:“放屁!让你一个人去冒险?老子……”
“茅大哥!”韦小宝打断他,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这不是逞凶斗狠的时候!你动不了,跟着我反而是累赘!你在这里,还能接应我!万一……万一我回不来,你还能想办法把消息捅出去!”
他这话说得直白刺耳,茅十八脸色变了变,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确实只会拖后腿。他猛地一拳砸在地上,低吼道:“他娘的!那你小子给老子机灵点!别把小命丢了!”
“放心!”韦小宝咧嘴一笑,那笑容里混合着恐惧和兴奋,“阎王爷嫌我太吵,不肯收我呢!”
计划已定,不再犹豫。
韦小宝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身上那件皱巴巴、沾满泥污的太监服,脸上重新堆起那种惯有的、带着几分惶恐和机灵的表情。他像一只准备偷油的老鼠,蹑手蹑脚地溜到破庙后院,寻了一处矮墙,手脚并用地翻了出去,瞬间消失在灰蒙蒙的雨雾和荒草丛中。
他不敢走大路,专挑最偏僻无人的小巷和荒废的宅基穿梭。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衫,冰冷刺骨,却让他发热的头脑稍稍冷静。
第一个目标:皇帝的眼线。
他必须让康熙知道,海大富可能勾结了西域高手,正在京畿之地有大动作!这消息既要显得紧急重要,又不能暴露自己的具体位置和意图。
他像幽灵般在京城边缘游荡,耳朵竖得老高,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终于,在一处荒废的石桥墩下,他发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用石灰画出的三角标记——这是天地会青木堂兄弟告诉他的、紧急情况下联络皇帝密探的暗号之一。
他左右看看无人,迅速用碎砖在标记旁划了几个歪扭的、看似无意义的符号,又将那面金牌小心翼翼地压在桥墩下一块松动的石板底,只露出极小的一角金属光泽。
做完这一切,他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般逃离,心脏狂跳。他知道,用不了多久,皇帝的密探就会发现这里,看到金牌和暗号。以康熙的多疑和对海大富的忌惮,这条消息足以掀起波澜!
下一个目标:慈宁宫。
这一步更险。他需要让太后知道,她那枚珍视的金钗(他故意模糊成“前朝重宝”)可能被西域魔教的人盯上了,甚至已经得手!而海大富似乎也牵扯其中!
他绕到皇城西北角,这里宫墙外有一片杂乱的民居,他知道慈宁宫的某个老嬷嬷的远房侄子就住在这附近,时常会暗中传递一些消息。
他在那破败的院落附近徘徊,果然看到一个面熟的小太监正鬼鬼祟祟地从后门溜出来,怀里似乎揣着什么东西。
韦小宝心一横,猛地从暗处冲出,装作惊慌失措、跌跌撞撞的样子,迎面撞在那小太监身上!
“哎哟!”
两人同时摔倒。韦小宝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连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小哥没事吧?”趁搀扶的瞬间,他将那枚建宁公主的玉佩飞快地塞进了小太监的袖袋里,同时压低声音,急促地说道:“告诉嬷嬷……西域鬼……抢宝贝……海公公……知情……”说完,他看也不看对方惊愕的表情,转身就跑,瞬间钻进错综复杂的小巷,消失不见。
那小太监愣在原地,摸着袖子里那枚眼熟的、价值不菲的玉佩,又回味着那几句没头没尾却石破天惊的话,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也顾不上别的,连滚爬地往回跑。
做完这两件事,韦小宝已是一身冷汗,比打了一场仗还累。他靠在一堵湿冷的断墙后,大口喘气。种子已经撒下,就等着它发芽,等着它把水搅浑!
但他还需要最后一步,也是最危险的一步——让海大富“知道”西域魔教抢了太后的东西,并且可能就在这破庙附近活动!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记忆中海大富那间阴森小院的方向潜行。他知道那老乌龟眼线遍布,自己根本不需要直接露面,只需要在附近“不小心”露出点马脚。
他在一条离海大富住处不远的死胡同里停下,故意用力踩踏着积水,弄出不小的动静,然后尖着嗓子,用一种极度惊恐、仿佛被人追杀的语调,对着空无一人的巷子胡乱喊叫:
“别杀我!别杀我!东西……东西真被那些西域鬼抢走了!不在我这儿!他们……他们往西边破庙方向去了!我真没骗你们!饶命啊!”
他喊得声嘶力竭,情真意切,仿佛真的在被无形的杀手逼迫。喊完,他立刻屏住呼吸,像泥鳅一样滑进旁边一个堆满破烂箩筐的角落,死死蜷缩起来,一动不敢动。
果然!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两条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巷口,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空荡荡的胡同。其中一人蹲下身,仔细查看韦小宝刚才踩踏过的积水地面。
另一人侧耳倾听片刻,低声道:“有打斗痕迹?人跑了?西域鬼?破庙?”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惊疑不定。其中一人迅速朝着海大富院落方向打了一个隐秘的手势,另一人则如同狸猫般蹿上墙头,朝着西边破庙方向疾掠而去,身形快得惊人!
韦小宝躲在箩筐后,看得心惊肉跳,大气不敢出。直到那两人彻底消失,他才连滚爬地溜出来,头也不回地朝着破庙方向发足狂奔!
他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一半是怕,一半是极度的兴奋。
消息已经送出去了!三股势力,都被他撩拨了起来!
皇帝会疑心海大富勾结西域人图谋不轨。
太后会震怒于西域魔教和海大富可能动她的“宝贝”。
海大富则会疯狂追查西域魔教的踪迹和他韦小宝的下落!
而西域魔教……他们恐怕很快就会发现自己莫名其妙成了众矢之的!
雨,不知何时又大了起来。
韦小宝在雨中狂奔,冰冷的雨水浇在他滚烫的脸上,却浇不灭他眼中那团混合着恐惧和野心的火焰。
他跑回破庙附近,并未立刻进去,而是躲在一棵大树后,仔细观察。
庙宇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他敏锐地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加凝滞,一种无形的、冰冷的杀机,正在雨水和雾气中悄然弥漫开来。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抛出的石头,已经砸进了深潭。
漩涡,已经开始转动了。
他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一丝赌徒押下全部筹码后的疯狂光芒,悄无声息地溜回了破庙。
好戏,才刚刚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