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终究没能拗过姜璃,队伍里便多了一个穿着不合身铠甲、时不时需要扶一下头盔的“小兵”。然而,这身行头穿着走路实在累赘,官道才走了一半,姜璃就嚷嚷着累,趁刘三一个不注意,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队伍中间那辆装载物资和备用衣物的马车。
她在车里翻找一通,总算找到一套不知道哪个护卫准备的、相对合身的普通棉布衣裳,利索地换下了那身哐当作响的铠甲,顿时觉得浑身轻松。
“还是这样舒服!那铁疙瘩根本不是人穿的!”
队伍继续前行,终于抵达了皇庄附近的一个小村落。时近中午,村落里炊烟袅袅,偶有鸡鸣犬吠,显得宁静而祥和。刘三正准备下令队伍在村外休整,派两个人进村找里正了解情况,就听见村口大槐树下,几个正在歇脚闲聊的村民的对话,顺着风清晰地飘了过来——
一个老汉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但嗓门依旧洪亮):“哎!听说了吗?出大事了!咱们那位永嘉郡主!偷了皇帝的虎符,点兵五万,起兵造反啦!”
旁边一个端着饭碗的妇人立刻瞪大了眼睛,饭都忘了扒拉:“真的啊?!哎呦喂!我就说嘛!她那个折腾劲儿,肯定不是个省油的灯!果然啊!”
另一个年轻点的后生凑过来,一脸“我消息更灵通”的得意:“何止啊!我三舅姥爷家的表侄在城里当差,听说啦!就今天早上的事,五万大军,乌泱泱的!这会子,怕是都已经……都已经打进皇宫,登基当女皇帝啦!”
“哦——!原来如此!”先前那老汉恍然大悟般一拍大腿,“怪不得闹出这么大动静!这是要变天了啊!”
……
马车旁,刚刚换好衣服、跳下马车准备活动筋骨的姜璃,将这番有鼻子有眼的“民间新闻”听了个一字不落。
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从原本的好奇轻松,变成了极致的震惊、茫然,然后迅速转为做贼心虚般的涨红。
“我……我造反?登基?当女皇帝?!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就是批错了个数字……怎么传到这儿就变成这样了?!这要是让皇帝舅舅听到……”
她简直不敢想下去!这谣言传得也太离谱了!比她自己还能胡扯!
刘三和其他护卫自然也听到了,一个个表情古怪,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拼命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
姜璃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猛地转身,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再次往马车上爬,一边爬一边压低声音,对着还在发愣的刘三急促地催促:
“嘿嘿……(干笑)那什么……听错了,他们肯定认错人了!”她眼神飘忽,不敢看刘三,“走走走!快走!这村子风水不好,尽出刁民!胡说八道!咱们赶紧去庄子上!”
她钻进马车,一把拉下车帘,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句闷声闷气的吩咐。
刘三看着那晃动的车帘,还能想象出自家郡主在里面脸蛋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又羞又臊又心虚的模样。他无奈地摇摇头,赶紧下令队伍绕过村子,加快速度赶往皇庄。
(刘三内心oS):“郡主啊郡主,您这‘威名’,看来是不用旌旗,也能传遍千里了……只是这传的内容,实在是有点……骇人听闻。”
马车里的姜璃,捂着还在发烫的脸,内心哀嚎:
“完了完了……本郡主的一世英名(虽然可能本来就没有)……彻底毁了!这要是被慕容筝她们知道,非得笑话我一年不可!”
她打定主意,在皇庄这几天,一定要低调,低调,再低调!绝对不能让任何人认出她来!这“造反登基”的锅,她可背不动啊!
队伍绕过那个传播“造反”谣言的村子,终于抵达了姜璃名下的那片皇庄所在的村落。放眼望去,田地里庄稼长势倒是还行,但村落里的屋舍显得有些破败,田间劳作的百姓脸上也大多带着愁苦之色,全然没有想象中“拥有自己土地”的喜悦。
姜璃心里装着刚才的尴尬,本想低调探查,但看着这番景象,不由得皱起了眉。她让刘三去找个老农打听一下情况。
刘三刚凑近一个在田埂上歇息的老农,还没开口,那老农看见他们这一行带着兵丁、衣着光鲜的人,脸上立刻露出畏惧又带着点愤懑的神色。
“这位老丈,”刘三客气地问,“我们是路过此地,想问问,这皇庄……如今收成如何?百姓日子可还过得去?”
老农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无奈:“好什么呀……本以为永嘉郡主菩萨心肠,把地送给了我们,大家高兴了没几天,那李老爷、吴老爷几个就带人来了,说郡主反悔了,又把地收回去了!他们现在是代郡主收租子,租子比往年给朝廷交的皇粮还高三成!这让我们怎么活啊!”
“什么?!”马车里的姜璃听得真切,瞬间炸了!她一把掀开车帘跳了下来,也顾不得什么低调了,冲到老农面前,急声问道:“收回去了?哪个李老爷吴老爷?谁说我反悔了?!这地我明明送给你们了!”
老农被这突然冲出来的、气鼓鼓的漂亮姑娘吓了一跳,讷讷道:“就……就是镇上的李员外、吴员外他们啊……他们说有郡主的令信……我们……我们也不敢不信啊……”
(姜璃内心oS):“令信?我什么时候发过令信?!好啊!居然有人敢打着我的名号干这种缺德事!”
她猛地扭头,目光如刀般射向刘三,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虽然个子矮需要踮脚),柳眉倒竖:
“刘三!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小子假传我的命令,暗中搞鬼,中饱私囊?!说!”
刘三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叫屈:“郡主!冤枉啊!天大的冤枉!奴才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啊!奴才一直跟在您身边,哪有时间跑来这乡下收租子?!这定是当地那些黑了心的乡绅,假借您的名头横行乡里!”
姜璃看他吓得面无人色,不似作伪,这才松开手,但胸中的怒火更盛。她听着周围渐渐聚拢过来的百姓们低声的议论,隐约还能听到几句“就是她送的田,又反悔”、“郡主说话不算话”、“比官府还狠”之类的抱怨,甚至夹杂着几句低声的咒骂。
她猛地转身,冲向马车,嘴里咬牙切齿地念叨:“岂有此理!敢败坏我的名声!我饶不了他们!” 说着,就要去翻她藏在马车暗格里的、仅存的几包“天雷”改良版——威力缩小,但声音和烟雾效果依旧惊人的“警示弹”。
“炸了他们的宅子!看他们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郡主!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刘三连滚爬爬地扑过去,死死抱住姜璃的腿,声音都变了调,“私自动用火药,攻击乡绅宅邸,这是大罪啊!咱们这五十个兵丁,没有朝廷明令,也不能无缘无故对地方乡绅动手啊!”
“那就这么算了?!”姜璃气得眼圈都红了,“让他们顶着我的名头作恶?让这些百姓骂我?!”
“不能算!绝对不能算!”刘三急中生智,连忙道,“咱们……咱们可以先回去!把这里的情况禀明陛下和官府!由朝廷派人来查办!将这些欺压百姓、冒充您名义的恶绅绳之以法!这样才能真正还您清白,也还百姓公道啊!动用私刑,反而会授人以柄,说您仗势欺人,那才真是有嘴说不清了!”
姜璃喘着粗气,看着周围百姓那将信将疑、又带着畏惧的目光,又看了看苦苦哀求的刘三,以及那五十名虽然听命于她、但确实无权对平民动武的兵丁。她虽然冲动,但也知道刘三说得有道理。
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最终化为一脚,狠狠踢在旁边的车辕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哼!”她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回去!立刻回去!我要亲自跟舅舅说!不把这些蛀虫扒层皮,我姜璃两个字倒过来写!”
她怒气冲冲地钻回马车,胸口剧烈起伏。这一次,她不是为自己被误解而生气,而是为那些被盘剥的百姓,也为自己那被玷污了(虽然她自己经常胡闹,但绝无恶意)的名声。
“李员外?吴员外?你们给本郡主等着!这事儿没完!”
回到澄园,已是傍晚。姜璃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晚膳都没用。
她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皇庄百姓愁苦的脸、那些低声的抱怨咒骂,还有刘三苦苦阻拦的模样。越想越憋屈,越想越火大!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我行走江湖……啊不是,混迹泱都这么多年,只有我坑别人的份,什么时候轮到别人顶着我的名头作恶,还让我背黑锅了?!这口气要是不出,我以后还怎么在泱都混?!”
“报官?等朝廷查办?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到时候那些地主早把证据销毁了,百姓还得多受几个月的苦!不行!等不了!”
一股邪火混合着强烈的“正义感”(以及被败坏名声的愤怒)冲昏了她的头脑。一个简单、粗暴、直接,且非常“姜璃式”的解决方案在她心中成型——亲自去给他们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夜深人静,月黑风高。
姜璃猛地从床上坐起,眼神灼灼,毫无睡意。她研墨铺纸,歪歪扭扭地写下几个大字:“我去替天行道,勿念!——璃”,将纸条压在茶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