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目睹师傅为那胃胀男士诊病,点破“索取无度”亦能致病的道理后,我心中对“阴阳”二字的理解,不再是书本上空洞的名词,而是化作了呼吸间、付出与索取间的真切体悟。归朴堂的日子,缓慢而充实,身体的疼痛虽未立刻消失,但那种被病痛完全吞噬的绝望感,正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好奇与探索欲取代。
师傅见我心思渐活,不再终日蜷缩于病痛之中,便在某日午后,将几本边缘磨损、纸页泛黄的线装书推到我面前。一本是《道德经》,一本是《黄帝内经》的素问篇,还有一本薄薄的《传习录》。
“陈远,你既已窥得阴阳之门径,闲暇时,可多翻阅这些。”师傅的声音温和,如同堂内氤氲的药香,不疾不徐,“非是让你死记硬背,而是助你涤荡心尘,开显本自具足的慧根。书中道理,需与你自身休悟相印证,方得真味。”
我恭敬地接过,心中既感念又有些忐忑。这些皆是流传千古的经典,于我而言,曾是高悬于庙堂、遥不可及的智慧。如今,它们就静静躺在我手中,带着岁月的沉淀。
我首先翻开的是《道德经》。开篇的“道可道,非常道”便让我云里雾里,直到看到那句:“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这句话似乎触及了核心,但我反复咀嚼,仍觉隔了一层纱。何为道?何为一?何为二?三又从何而来?这如何与我的病痛,与这世间万物联系起来?
几日后,我鼓起勇气,趁着师傅在院中打理草药的空隙,拿着书上前请教。
“师傅,老子这句话,‘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还有‘万物负阴而抱阳’,我……我不太明白。”我指着书上的字句,像个懵懂的学生。
师傅放下手中的药锄,直起身,目光掠过庭院,望向高远的天际,并未直接解释经文,而是循循引导:“你看我们头顶这天,浩瀚无垠,运转不息,释放光热,可称之为‘阳’。”他又指了指我们脚下的大地,“再看这地,厚重载物,孕育生机,藏纳滋养,可称之为‘阴’。”
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韵律,仿佛在阐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天为阳,地为阴。这天地未交之前,是一片混沌,可视为‘道’,是万物未分的本源。而后清阳上升为天,浊阴下降为地,这便是‘一生二’,阴阳初分。”
他弯腰抓起一把湿润的泥土,在指间捻动:“然孤阳不生,独阴不长。天地交感,阴阳二气相互激荡、融合,产生了冲和之气,这便是‘三’。这冲和之气,如同春雨滋润,阳光普照,于是草木萌发,鸟兽繁衍,人类活动……这便是‘三生万物’。所以你看,这院中的一草一木,你我这血肉之躯,无不是这天地阴阳合和的产物,无不在自身内部承载着阴阳的属性(负阴抱阳),并依赖阴阳二气的调和(冲气以为和)而存在、而生长化收藏。”
我顺着师傅的目光看去,那棵老桂花树,枝叶向阳舒展是阳,根系深扎泥土是阴;那只在墙角打盹的猫,呼吸间是阴阳交替;甚至连我自身,此刻能思考、能站立是阳的功能,而支撑这功能的血肉筋骨、津液精微,便是阴的物质基础。
“所以,”师傅的目光落回我身上,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的锐利与慈悲,“你看你是谁?你是陈远,是这具拥有姓名、身份、经历的肉身与意识的集合体。但从更根本的层面看,你又不完全是。你不过是这浩瀚宇宙、天地能量流转中,暂时聚合而成的一个‘能量团’。你这身躯,你这意识,皆由天地间的物质与能量(阴阳二气)构成,是‘借’来的。”
借来的? 这个词让我心头猛地一震!
“师傅,您是说……我这身体,不是我的?”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触感真实,疼痛也真实。
师傅微微颔首,语气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非你所有,只是暂借于你使用。如同旅人借住客栈,百年之后,你终要将这借来的身躯,这凝聚的能量,消散、归还于天地。构成你身体的元素,来自星辰尘埃,最终亦将复归自然。你呼吸的空气,饮用的水,摄取的食物,无一不是来自这世界,最终也必将还于世界。”
他顿了顿,指向我手中的《黄帝内经》:“故而《内经》有云:‘夫人生于地,悬命于天,天地合气,命之曰人。’ 你与这天地万物,本就同源同构,无一不通。”
我的大脑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炸弹,嗡嗡作响。我一直以来认定的“我”——这个独立的、与外界分离的个体,这个被病痛折磨的“我”——这个概念,开始剧烈地摇晃、崩塌。
师傅似乎看出了我内心的风暴,继续用平淡却惊雷般的语言说道:“你以为,人为何要吃喝拉撒睡?仅仅是为了享受口腹之欲,贪图安逸吗?非也。吃喝,是纳入天地能量(属阳);拉撒,是排出代谢浊物(属阴);睡眠,是阴阳交替、修复身心的必然过程。这一切,都是你这‘能量团’与外界大能量场进行交换、维持动态平衡的方式!是你与这世界同频共振、能量流通的证明!”
同频共振!能量流通!
我回想起自己练习“引火归元”时,那随着呼吸沉入小腹的温热感,那不正是我主动调整自身能量(呼吸之阴阳)与内在脏腑(身体之阴阳)共振的过程吗?我回想起李女士那因委屈而冻结的背痛,那胃胀男士因贪取而壅堵的胀满,不正是他们内在能量场与外在行为(情绪、索取)产生不良共振,进而显化在身体上的结果吗?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同气连枝。”师傅最后说道,声音如同来自亘古,“伤害他人,破坏环境,实则是在伤害这共同能量场的一部分,最终也会反噬自身;滋养万物,利他助人,便是在滋养这共同的根源,能量自然会回流于你。这便是‘道’的规律,阴阳平衡、能量守恒的必然。”
我站在原地,手中的书卷似乎重若千钧。过往几十年建立起来的世界观、自我认知,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打碎、重组。我不是一个孤岛,我不是一具等待被修复的破旧机器。我是这流动的、浩瀚的、充满生机的宇宙能量之网中的一个节点,一个振动的频率。我的病痛,是我自身能量频率混乱、与天地自然和谐频率失调的显化!
大脑的“cpU”仿佛真的因为过载而滚烫,三观在废墟上艰难地重建。一种巨大的茫然,伴随着一种更深沉的、奇异的解脱感,席卷了我。
我不再仅仅是一个被动承受病痛的“患者”,而是成为了一个可以主动观察、调整自身能量状态的“参与者”。
这条路,远比我想象的更为深邃,也更为广阔。看着师傅平静而深邃的眼眸,我知道,真正的悟道与疗愈,才刚刚开始。